雪花一片一片的跳着舞在天空里旋转,最终落满所有的平凉的街道。旁边的街灯有气无力的发出着昏黄的光,他踏过雪地,将雪地踩的咯吱咯吱的响,背后拖出长长的影。
终于可以相见了。
就是在去年,他在一片麦田的小路旁走过,总是能嗅见洋槐花的味道。他会看见黄瓜地里窜出几株还不是很高的玉米,也会看到几只鸡在菜园子里悠闲地踱步。菜园子里没有看到老人——但他知道,他在不远处的地方自言自语——这是他这几年的习惯了。
当他在厨房里捣鼓着风箱,那些干柴刚起火的时候,总是把冒出几股蓝烟,把他呛出了眼泪。老人在外面喊着:“放下我来做。”结果老人炒了菜,还给他自己做了一碗疙瘩汤。
一
老人在市医院的诊室外的走廊里按着另一个老人的手说:“你,你是韩书记?”
“是,你认识我吗?”那个满头花白的老头小心翼翼的说。
“我是杜明廷啊”。老人显得手舞足蹈。
“啊,真的是你啊。”韩书记也开始按着老人的手。
“你当年身体很好,现在也老啦!”
“——是啊,老啦,老啦!”
一只鸟儿从窗外飞过,蝉鸣声戛然而止。
走廊,依然吵吵嚷嚷,家长理短仍然与唾沫齐飞,谁还会在意两个暮年的老人呢。
两个老人无非就是聊了阔别三十五年之后的事情。当初的韩书记早已成了韩检察长,且退休十八年整。杜工还是杜工,但也退休了十四年有余。老人们扶着拐杖说,已经老啦。
他静静的站在一边,直至韩书记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离去。老人也站起了身。
“韩书记他当时个子很高大,很热心。有一次,我们去……”
“你七年前跟我说过这件事了,可是韩书记他,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大……”
“人都老啦。”老人叹了口气,继而讲起了很多关于韩书记的事情。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而你,也见到了韩书记本人,他当年真的帮了我不少忙呢。”
“那他调离之后你们为什么就没有在联系呢?”
“他去了市里,就在也联系不到了,也没有电话。”老人絮絮叨叨:“人呐,老了。”
“你把这件事情写下来,就是一篇好日记。”老人对他说。
“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再相见了。”
“没关系,你们还会再见面。”
老人苦笑一声。
三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二
“医生说你是胃炎,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嗯。”老人说。
他咬了咬嘴唇:“我要走了。”
阿胖在一旁轻咬着他的脚后跟,他微微闭着眼睛在躺椅上慢慢摇。
——没关系,寒假回来再见。
是啊,没关系,我们总会再见。就像老人遇到韩书记一样。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的伙伴,却还是遇见了,只不过是是三十五年而已。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相见,不是吗?
可老人与猫还有摇椅出现在微黄的树叶下,还会有几个秋啊!
他转过身后,他想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再会送着他离开。而他将要去的地方,也不再有秋。
阿胖跟了出来,在他的脚边打转。他摸了摸阿胖的小脑袋,说:“没关系,等我回来。”阿胖却不在打转,蹲下来,他顺着看见老人拄着拐杖去进了菜园子。
“苹果树都是你种的,可惜命都不长。”
可是现在,哪儿有苹果树啊。麦田没了,玉米的叶子也开始泛黄,更不用说黄瓜侵犯进了西红柿的地界里。年复一年的时间轮回,这些东西,他知道,明年还会有。他安慰着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
他好像走了很久。站在门口给老人打过去电话。
“韩书记去世了。”老人在电话里惋惜的说。
“啊,怎么会?”
他在电话有点惊愕,似乎死亡已经是离他很远的事情。
“癌症。”
老人只是说了这两个字,他的心就咕咚一下,这两个字,似曾相识一样的。
“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没钱了跟我讲,你爸赚钱也不容易。”老人挂断了电话。
良久。
他想起那个菜园子里还满是老态龙钟的苹果树的时候,总会有四季豆的藤蔓爬上树,老人在以他园丁的特长乐呵呵的打理着其他的花花草草。
奶奶在厨房里捣鼓着风箱,那些干柴刚起火的时候,总是把冒出几股蓝烟,把他呛出了眼泪。老人在外面喊着:“放下我来做。”结果老人炒了菜,还给他自己做了一碗疙瘩汤。
于是奶奶就系着围裙洗了碗,坐在厨房的门口纳起了鞋底。当时不是阿胖——是臭臭在他的膝盖上静静的卧着。西斜的阳光照的挂在墙壁上的干辣椒通红,时间就这样也好像过了很久。
他踩得雪咯吱咯吱的响,留下了一串悠长的脚印。从小屋里进去,老人正在火炉前眯着眼看电视,鼾声悠长悠长。他感觉到房子里真暖。
他想把老人抱到炕上。老人却惊醒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笑意。
“我说了我们会寒假见的,你就安心上学。不过你现在怎么就回来了呢?”
他说:“我放假啦。”
“走,今晚给你奶奶烧点纸吧。”
老人起了身,披上大衣,这时他才看见他捂着胃。
老人趿着鞋子,步履蹒跚。
他忽然想起来,奶奶的诊断通知书上写着胃癌。
四
没关系,你们还会再相遇。
爷爷,现在就让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