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被我童年时期虐待的动物们说声对不起

小风拿着半块吃剩下的馒头，站在巷子的外面。巷子里堆满了暂时用不到和永远用不到的旧物：坏了一条腿的旧桌子，锈迹斑斑、轮胎已经瘪了的自行车、屏幕已损坏了的黑白电视，装在塑料袋里的旧衣物，更不用说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堆得可以说是满满当当。巷子的上方盖着一块泡沫板，用来阻隔雨水。这个巷子已然成为了杂货间。

“咪咪。”他轻轻唤了一声。

他没听到任何声响。它们可能在睡觉，他想。他换了一种呼唤的方式，发出老鼠般的声音。

在巷子的最深处先是传出来一声轻柔的猫叫。是奶猫的声音，尖细、柔弱、短促。接着，另外一只猫也跟着叫出声来。

从废弃物的空隙中，他看见一只猫的脑袋和一对明亮的眼睛，接着是两只，三只，四只。

“四只猫仔都在。”他放下心来。

他拿着半块馒头向猫的方向伸着手，“来啊，我这儿有吃的。”四只幼猫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快来啊。”他蹲下身子，让身体显得小一点。胆子最大的黑白猫爬上爬下，越过各种障碍物率先走出来，紧接是一只三花猫，然后是全身漆黑的黑猫和狸花猫。四只猫挨在一起，保持着不远的距离。它们时而停止，时而向他的方向行动。每当它们停下脚步，不敢向前的时候，小风总是温柔地呼唤它们，以消除它们的戒心。

小风听到有东西掉在了泡沫板上，然后一只黑影跳到地上。那是猫仔的母亲，一只大黑猫。她弄出的声响，惊吓了幼崽，四只猫一扭头，惊慌失措地扎进废弃物里。小风也吓了一跳，发现是大黑猫后，也平静下来。他还是把馒头向前递过去。

大黑猫举步向前，没有犹豫，衔过馒头也转过身一头扎进废弃物中。

“哥哥”妹妹在喊他，“妈说马上吃饭了。”

“好的，来了。”他回应到，离开巷口。

见他从巷子里走出来，妹妹说：“你又去喂猫了。爸知道了肯定又不开心了。你以后别去了。”

“我不会被爸发现的。就算了发现我喂了猫，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说。

“好吧，”她说，“你今天喂给猫咪什么了？”

“馒头。”

妹妹思索了一会说：“今天上自然科学课，猫咪好像是肉食动物。”

饭菜摆好后，父亲就到家了。

小风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桌子上的土豆烧鸡若有所思。

“小风，想什么呢？”妈妈打断了他，“菜是吃的，不是光看着的。别只顾着吃米饭，吃点菜。”随后，母亲和父亲聊起一天的工作。

小风夹了一块鸡肉放在碗中，但一直没有吃。过了一会，他把肉放入口中，吮吸肉的香味和上面的酱汁。他有一种咬下去咀嚼然后咽到肚子里的冲动。最后他还是把肉吐回碗中。他坐直身子，离饭碗远一些，用筷子夹住那块鸡肉，慢慢再往自己的嘴边送。快到自己嘴边的时候他手指一松，肉块掉到了地上。

“掉地上了。”他的语气中有一些抱歉。

父母仍在聊天，没有把这事放在眼里。

小风又吧啦了两口饭，两眼余光打量四周，揣摩自己刚才的行为有没有遭到别人的怀疑。

他又夹了一块肉放到自己的碗里，想故技重施。

他坐直了身子，准备把肉往自己的嘴边夹。

“把碗端起来。”父亲突然说话，“你离碗这么远，菜肯定会掉出来。”

“今天上羽毛球课，手腕有些疼。”小风说，然后又补了一句，“手也没力气。”

“那你头低一些凑在碗边。”父亲又说。

小风不知道往下说些什么。

“哎呀。”妹妹突然开口，“我的肉也掉了。”

“你今天也上羽毛球课了？手没劲，夹不住筷子？”母亲用责备的口气。

“我们今天上乒乓球了。”妹妹说，“爸爸有空陪我练球吧，我还要代表学校出去比赛呢。”

“好东西全被你们小兔崽子糟蹋了。”父亲没有接妹妹的话。

小风和妹妹交换了一下眼神。他把碗里的饭吃完，就出去拿扫把和簸箕。

“大家都在吃饭，你现在扫什么地？”父亲问。

“小风爱干家务是好事，不要老是打击他的热心。”母亲说。

“老师也教导我们要多帮父母做家务。”妹妹也来帮腔。

“我不是要打击他的积极性，而是——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父亲说。

小风把桌子底下的两块肉扫进簸箕之后，在屋里面随便扑通几下就溜出去了。

“积极性是有了，但质量也得提高啊。”父亲在他身后说。

小风从簸箕里掏出两块沾了灰尘的鸡肉，用水冲了冲之后，趁他们不注意钻进巷子里。

有天父亲从亲戚家回来，放下车子以后，提着个袋子放到房间中央。袋子是随处可见的黄色蛇皮袋，袋口被扎起来了。小风和妹妹蹲在袋子旁，猜测里面装的是什么？

“爸爸，是西瓜吗？”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父亲说。

小风准备解开袋子上的绳子时，袋子里面的东西忽然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袋子里面传出一声微弱的猫叫。

“不是西瓜，是猫咪。”小风兴奋地说，立刻解开口袋。他把口袋放倒，袋口撑开，往里张望，看见一只浑身漆黑，大概一个多月大的猫咪。猫咪缩成一团，蹲在袋子的最里面，瞳孔因紧张放到最大。

他看了一眼猫咪，又把头转向父亲说：“爸爸，哪里来的猫咪啊？”

“你姨奶奶家的猫生了一窝，非要我带一只回来。不想要来着，可也没好意思拒绝老人的要求。”

后面的半句，小风没有听进去，他又俯下身，去看那只小黑猫。

“咪咪，快出来吧。”小风用请求的语气。

猫咪蹲在那儿，左右转动几次脑袋，喵喵叫了几声。

坐在一旁的妹妹忍不住了说：“哥哥你要不要拿些东西给它吃？把它骗出来。”

小风听了觉得有道理，起身准备找些什么食物过来。

一旁的父亲起身边走过来边说：“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动画片看多了。”父亲单手抓住袋子的底部一角。

“你会吓着它的，爸。”小风知道父亲要做的事情，想阻止他。小风的话像是没有传递给父亲，或父亲拒绝接收次信息。父亲把袋子掀了个顶朝天，猫咪从袋子里滚落出来，摔倒在地上。它摆正身体，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喵喵”叫着。

“我早晚要把这只猫丢掉。这猫只会吃，从来没捉过老鼠。”几天后父亲说。

“黑猫这么乖，不要把它丢掉。”

“你是没见着它偷吃饭菜的样子。”

“那是你们没有好好喂它，它太饿了，才会偷吃。”

“在我们家，猫狗只能吃剩菜剩饭。别的要求我们根本承担不起。如果它要是真的饿了，就该自己去捉老鼠，而不是偷吃饭菜。”

小风知道，从逻辑下手不是父亲的对手，他改变方向：“动物也是家庭的一员，不能随便丢弃的。”

“我们家里是不会养闲人，更别说光吃不干活的猫。”

“爸，”他语气又转变为哀求，“求你不要把猫丢掉。”

“那你要听话。”父亲说。

“我一直听，你说什么都听。”

“晚上不准再看电视，早点睡觉。”

小风很想知道电视剧之后的剧情，但更不想扔掉猫，然后坚定地说：“我答应。”

几个月后父亲从朋友那里拎来一只灰兔，装在笼子里。笼子很小，只够兔子转个身。父亲很喜欢这只兔子，害怕小兔子在笼子里特别的压抑、束缚，就把兔子放在了母亲的菜园子里。

母亲很不乐意，这些菜是她一个人栽培出来的。本来就要施肥打药以防虫害、生病，现在莫名多了一只合法吃菜的兔子。

兔子的生活极其自在。小风站在菜园子边上，看着兔子在这棵菜上啃几口，又走几步，跑到旁边的菜叶子上啃几口。

“把你的兔子从菜园子里拿走，”母亲说，“它把菜全糟蹋了。”

“一只兔子能吃你多少菜。”父亲不以为意。

“它一会这儿啃一口，一会又去别的菜上啃。到时候吃的菜全是残缺不全的。”

父亲看了一会菜园里正在吃菜的兔子，说：“兔子这么矮，也就只能啃到最外面一层的叶子。本来最外面的菜叶子也不吃。”

“它在里面边吃边拉，还乱尿，全喷在菜叶子上，你不觉得恶心？”

“施肥的时候，也没见你说恶心。兔子吃完拉了，又浇灌了土地，还真是一点也不浪费。”父亲说。

“跟你这人怎么都说不清呢？”母亲的声音中显露出无奈，“你把这么小的兔子放在外面，小心被猫、狗吃掉了。”

父亲被母亲这句话提醒了，心中不免犯嘀咕，但还是不改之前的想法，“我看那只懒猫它敢！”

黑猫对于家中新出现的物种很好奇，它先是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菜地中自由觅食的巴掌大的东西。黑猫从出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兔子也没遇见过食肉的动物。

“猫咪，猫咪。”小风对猫喊，“这是兔子。”黑猫向他瞪大眼睛，动一动耳朵，继续看着兔子。小风又说：“你可不能欺负它。”黑猫跨过菜园栅栏，匍匐身子，往兔子的方向爬过去。

“猫咪。”小风又喊道。他是想遏制住猫的行动，他无法判断这只黑猫会对兔子做什么。

黑猫的动作被这一声打断，静止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黑猫后腿下蹲，头向前伸着，煽动鼻翼，好像在用嗅觉判断眼前的是什么东西。

“对了猫咪，闻闻它，说不准你们可以做好朋友呢。”小风说。兔子一直毫无顾虑地东走西跑。兔子动一下，黑猫就会被吓得后退，以为那只兔子要攻击它。几次试探之后，发觉眼前的物种貌似没有攻击性，黑猫的胆子大了起来，后腿站了起来，眼神中也没有之前的那种惊恐。

小风听到门外父亲的声音。“猫咪，快出来，爸爸要回来了。”黑猫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小风踏进菜园里，抓住黑猫，抱在怀里，要往外走。黑猫在他手中挣扎。“乖一点。”小风说。他走出菜园，把黑猫刚放在地上，它就往菜园的方向窜出去。小风也跑过去，黑猫跳到菜园边上停顿了一下，小风才有机会重新把它抓住。父亲走进来，看见菜园边的黑猫和小风，然后走到菜园边看了看兔子，“看好这只猫。”

小风知道父亲以为黑猫要伤害兔子，他说：“爸爸，我觉得猫咪和兔子会成为好朋友。”

父亲走到他的跟前，拿起猫咪的前爪，轻轻按压它的肉垫子，几只锋利的爪子露了出来。父亲又翻了翻猫咪的嘴唇，又露出尖锐的犬齿。牙齿和爪子小风都看见了。

“你说它们会做朋友，朋友见面怎么打招呼？”父亲问小风。

小风想了想说：“握手，拥抱。”

“很好，”父亲说，“你也看到猫的牙齿和爪子了，它们怎么握手？猫咪会用爪子按住兔子，再咬断它的脖子；就像杀死一只老鼠一样。”小风看了那只小兔子，个头也就像是一只大老鼠。父亲说完之后，就把兔子装到了笼子里。

那天，父亲陪小风的妹妹打乒乓球，小风在屋里看电视。父亲和妹妹打得入迷，直到两人都挥不动球拍才停下来。父亲休息了一会，想起要看看旁边菜园里的兔子。他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汗，目光在菜园里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兔子的身影。他心里一惊，才发觉好久没有注意菜园里的动静了。他把妹妹喊过来，让她进去找找。妹妹也累得不行，把屋里看电视的小风喊了出来。

小风踏进菜园里，脚下的泥土是松软的，有些泥泞。土地上面铺了一层兔子屎，有的干燥，有的湿润，说明兔子还在菜园里的可能性很大。他想兔子可能只是趴在一颗大菜叶下面睡着了。黑猫袭击了兔子的想法袭上心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不可能，如果真的是猫咪袭击了兔子，应该会有动静，爸爸和妹妹不可能不会发觉的。不过，他又想，我看电视时的确没看到猫咪，以前它都是待在我的旁边的。他心跳得很快，希望能够发现兔子的影子。

“有没有找到？”父亲在一旁催促道。

“我再找找。”小风说。父亲按奈不住，也进来巡视一圈，全然无踪迹。父亲枣红色脸掺杂了几丝惨白。

“肯定是给猫叼走了。”他气急败坏地说。

“说不准是小兔子自己跳出去了呢？”小风安慰父亲也安慰自己说。

“不可能，快找找。”

小风听到指令后，立刻开始行动，他想在他们之前找到猫咪。他冲进卧室、杂货间，不停“咪咪，咪咪”唤着猫，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它在这。”小风听到父亲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天啊，兔子被吃了。”

小风冲到厨房，父亲站在那里，布满青筋的手抓着球拍，猫趴在草堆上，面前是一只被吃了头的死兔子。猫咪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它有点害怕，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匍匐，准备随时逃跑。回过神来的父亲举着球拍就要打过去，猫咪一看不好，立刻从草堆跳到灶台上，弄得锅盖掉在地上，哗啦作响。父亲第一次出击落了空，马上调整方向，准备第二次袭击。小风从后面抱住父亲，希望能制止父亲的行动。在气头上的父亲，就像一只受到刺激的公牛，不受控制。小风的行动就是在白费力气。猫咪从灶台上跳下来，想从父亲的胯下跑出去。父亲变换了一下脚的位置，黑猫一头撞在他的腿上，失去了方向，它狠狠地挨了一下球拍。在惊恐中，它拖着疼痛的身躯，从缝隙中窜了出去。小风害怕地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拉住父亲，父亲气愤地也说不出话，眼看黑猫跑出厨房追赶不及，他把球拍当做武器砸出去。球拍只是跌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滚了几圈后，静静躺在地上。猫一溜烟，没了踪影。

黑猫受到这次惊吓以后，不再和人亲近了，只有小风单独一人的时候，它才会凑过来。

邻居家的小杰，年纪比小风大一点，块头也比小风大一圈。小杰剃着能看见头皮那样短的寸头，一脸横肉，还挂着小肚腩。小风和他站在一起，像是一副套娃。

小风和小杰的家只有一墙之隔，小杰经常攀上院墙，在狭窄的墙头上走来走去。小风能爬上墙头，但不敢在墙上行走。每次他试图站起来，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打颤，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摔下墙去。

这几天，小风发现小杰爱上了“钓鱼”。他把墙头当做河岸，墙下面当做池塘，用芦苇自制鱼竿，绑上掉线、鱼钩，站在墙头自娱自乐玩起钓鱼游戏。

小风看见小杰的鱼钩上吊着一直青蛙，青蛙趴在地上，浑身是草屑泥土，一根线从它的口中吐出。青蛙还活着，它还在鼓动自己的下巴。小杰拎着鱼竿说：“啊，有鱼上钩了。”他把鱼竿向上抬，青蛙被拖离了地面。“这鱼好大啊，拉不动了，放点线吧。”青蛙又被重新摔在地上。

小风走过去，站在墙下，仰着头对着小杰。小杰在他的眼里显得很高大，小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减了一半。但是那只青蛙……他想。

“小杰，青蛙是益类，帮我们吃庄稼害虫。”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他头仰得有点酸了，向后退了几步。

“你说的我知道。”小杰说完继续钓鱼，或者说叫钓青蛙。

小风知道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索性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你不该这样对一只青蛙，它会被你弄死的。”

小杰听后，没有停下游戏，而是吊起青蛙，甩向小风的方向。小风被吓了一跳，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做，青蛙擦到了他的脸，凉凉的。小风又向后退了两步，确保站在攻击范围以外。

“你要是特别想钓鱼的话，可以去池塘那边。”

“我没有鱼饵。”

“你等着，我去给你挖蚯蚓。”小风冲进屋里，拿着铲子到一处松软的地上，挖开泥土，选几根粉色的蚯蚓装进小盒子里，又撒了一点土。

他把盒子朝着小杰，用沾满黑泥的手打开盖子说：“蚯蚓都在这，去池塘钓鱼吧。”

“你真当我是傻啊，池塘那边有老头在那看着，我要是钓鱼，准被他拧掉耳朵，再交给我妈顺便告我一状，第二天我只能坐铺着软垫的凳子吃饭了。”

青蛙已经不是蹲在地上，而是无力地瘫在地上了。“小杰，我用我的玩具枪和你换这只青蛙。”

小杰停下来，脸上的五官皱缩在一起，像是做及其艰难的抉择。良久，他才说：“算了吧。我有玩具枪，但是只有这一只青蛙。”

我一定要解救这只青蛙。他回到家里，拿着剪刀背在身后。他要把鱼线剪断，夺下那只青蛙。他停住脚步，看看小杰比自己高大很多的个头，比自己粗壮的手臂和腿。他想到如果自己夺下他的青蛙，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而且他们两家又住在一起，又在一个学校上学，虽然不是同年级，但校园就那么大。他胆怯了。他准备往家走。他看见一根刚被锯断不久的杨树躺在地上，横截面还是湿润的，上面还爬着几只苍蝇。旁边静悄悄蹲着一只满身疙瘩的蛤蟆，蛤蟆舌头不时一伸一缩，横截面上的黑点就少了一个。他顶讨厌苍蝇。青蛙也是吃苍蝇的，他想，青蛙在帮助我，我却见死不救，它会真的死，但小杰肯定不会把我打死，然后攥紧手中的剪刀，往小杰那边走去。

“小杰，你的鱼钩要掉出来了。”小风说。

“哦，真的吗，我站得高看不清。”小杰说。

“你再抖两下，可能青蛙就跑掉了。”

“那我得重新找个地方把鱼钩穿过去。”小杰的语气中充满着担忧。

“我帮你吧。”小风表情故作平静，害怕他看出点什么。

“行啊。——你背后藏着什么？”

“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把手放在背后？”小杰刨根问底。

小风把剪刀塞进外裤的屁股口袋里，双手放到前面摊开，说：“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在学老年人走路。”

“我爷爷就喜欢把手背在身后走路。不过还是别学了，那样不够帅气。”

小风走到青蛙面前，左手拉住线，右手从背后掏出剪刀咔嚓剪断掉线后，抓起地上的青蛙就往家里跑。小风跑到家里，迅速把门关上，锁起来。

小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发现鱼竿上孤零零垂着半截鱼线时，才发觉自己上了套。他从墙头上爬到旁边的大树上，再从树上滑下来了，因太着急，滑落得太快，小腿内侧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小杰追上去的时候，小风已经躲进自家屋内。小杰虽然在孩子中块头大，谁都敢欺负，但大白天闯进别人家里，他没有这样的胆量。他打量小风家的院墙，按他的身手，若想进到院子里，这院墙根本就拦不住他。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在门口喊了一句孩子最常用的威胁的话语：“小风，你等着！”

小风当然没有坐在家里等着，他还是要去上学的。第二天早上，他拿着书包，轻轻打开门，生怕弄出声响，被小杰听到。他害怕小杰就潜伏在哪棵树的后面，等他离开家五十米后，就被小杰捉住拉近路旁的灌木丛中。

他探头探脑，没有发现小杰的踪影，然后快速跑出门去，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大路上去。他跑到大路上以后，心里就放轻松了一些，大路上可以藏人的地方不多，他可以提早发现小杰的踪影。

然而小杰一天也没有找他的麻烦。

“或许是我多想了。”

周末，只有小风一人在家，他正坐在台阶上，翻看一本故事书，太阳已经西沉，阳光已经变成橘红色温柔地撒在砖红色的瓦片上。

小杰横着拿着鱼竿，就像走钢丝绳的杂耍艺人，手拿着横杆保持平衡。小风注意到了他，以为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在院墙上来来回回地走。

小杰的脚步已经迈过小风和小杰家无形的界限。小杰已经“侵犯”了小风家的领地。

“小杰，你过界了，你走到我家的院墙上了。”小风站在院子里对他喊，为了给自己增加勇气，他喊得很大声。周末的下午像平时一样安静，门前那片小树林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他相信，这一声肯定能够传得很远。

“我想走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不准你走我家的院墙，你快回去。”

“我偏不，你有本事你上来抓我啊。”

小杰知道我不敢，他才会说这样的话，他想，我不能上了他的当。他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石头做出要抛出去的动作说：“你快回去。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

小杰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瞪着小风，红色的阳光照在小杰脸上，使他的面相更加凶恶。小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你敢？”小风的确不敢，只想吓唬他一下，他怕石头真的砸中小杰的脑袋，再从院墙上摔下来。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小风愤恨地把石头摔在墙上，发出“咔”的一声，打中的地方留下一块发白的痕迹。小风拿起一根竹竿，抬起来横在小杰面前，仰着头：“你快回去，不然我用这打你。”小杰伸手要抓眼前的竹竿，要夺下来，小风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小杰见势将鱼竿送出去，握住鱼竿的尾端。小杰刚才是握着鱼竿的中间，长度不如小风的长，现在他握着尾端，指着小风，小风没法近他的身。小杰像手持长矛的将军，稳健走在院墙上。小风看着他走到了自家的平房顶上。

小杰在房顶上从容地放开吊线，准备在钩子上装上鱼饵。“他是准备在我家楼顶玩‘钓鱼’。”小风想。不过小杰并没有装上青蛙而是勾了一块鸡肉。他到底要做什么？小风弄不明白，随着小杰下一步的动作，小风冒出一身的冷汗。小杰把吊线垂到了那个巷口。

他是要钓猫。

四只猫崽子，像是闻到肉的香味，一个个都探出脑袋来，喵喵叫着，想试探性地抓捕眼前诱人的猎物。

“猫咪，快回去。”小风往巷子那边跑去，做着驱赶的手势，要把他们赶回去。猫崽子们不太害怕小风，但见小风朝它们走过去，还是一溜烟地缩了回去。

小风想抓住钓线，小杰像是有预判一样，及时地提了一下鱼竿，小风没有抓到。“你以为我会栽在你手里两次吗？”小杰笑着说。

“小杰，上次放走你的青蛙是我不好，你要是生气，拿我出气就好。别伤害猫咪们。”

“我可没有要伤害他们，只是想给它们喂点吃的。”小杰说着把鱼线从泡沫板的缝隙放到巷子最里面。现在，小风和鱼线之间隔了很多废弃物，根本没法近身，猫咪们又发出了那种要吃东西的特有的叫声。

“对了，对了，我这有好吃的鸡肉。”

小风抄起一旁的竹竿，想把鱼线勾过来，小杰又及时地收回了鱼线。刚才猫咪们应该碰到鸡肉了，它们现在着急地一直叫。

胆子大的那只黑白相间的奶猫，走出杂物，鼻子嗅来嗅去，然后停下来张着嘴焦急地叫着。

“对了，对了，”小杰说，我这有好吃的，快上来吧。小杰把鸡肉放在猫咪鼻子附近让它闻到，然后又把肉悬到空中。猫崽子抬着头痴迷地看着空中肉块，偶尔还后腿直立想缩短和食物间的距离。

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见眼前的肉不能到嘴，开始顺着废弃物往上攀爬。

“咪咪，不要去，那个不能吃。”小风边喊，边把遮挡他前进的障碍物往一边扔。小猫已经被肉的香味勾走了，爪子抓在旧家具和木头上发出咔咔的刺耳的声音。小猫咪正抱着一根圆木往上爬，圆木受力不均，旋转了一圈，猫咪先是死死抓住那根木头，不让自己掉下来。最后它像是体力不支，把头转向地面，嘭通一声掉落下来。

小风看到有个黑影跳到墙头上，是黑猫回来了。它嘴里叼着一只鸟，在墙头上走了几步然后跳到窝里。几声奶猫的叫声传出来之后就是抢食的呜呜声。黑猫放下食物以后，重新跳上墙头要继续外出觅食。它像是没有看见这里还站着两个人。

“咪咪。”小杰唤道。黑猫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上下打量了眼前那个人。小杰重新抛出鱼饵，在它眼前晃了晃。黑猫闻到味道，转过身来。它煽动鼻子像是在鉴别眼前的食物。小杰把鱼饵往自己面前收了收。黑猫像是没有料到发生的事情，立着不动，眼睛的视线没有离开鱼钩上的“猎物”。小杰又把鱼饵送了过去，在它眼前晃了晃，然后再往回收。黑猫一边盯着猎物，一边打量着小杰，像是在判断能否安全地取得猎物。小杰往后退了几步，黑猫向前进了几步，小杰了解了黑猫的想法，索性把吊杆放在地上，自己往后又退了几步。

“快下去。不能吃！”小风搬着一副竹梯靠在墙上一边说。

黑猫看见猎物待在地面上不动了，又小心翼翼地往前去。

“对了对了。再上前来。”小杰退到不能再退的地方。

小风顺着梯子在往上爬。梯子长度不够，不能直接靠在平房上，他只能先爬到和平房连在一起的院墙上，再借着墙的高度登上平房顶。他顺利地爬上墙头，却只敢跨坐在上面而不能站在墙头上再登到平房上。黑猫正一步步朝着猎物过去，小杰蜷缩在一角，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小风先用手扶着平房，脚瞪着墙面慢慢站起来，他只觉得双腿没力气，而且止不住地打颤。他眼睛盯着前方，双腿使劲蹬，双手用力撑起身体，爬上了平房，然后听到了黑猫凄惨的叫声。

在黑猫叼住猎物，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小杰冲过来抓住了鱼竿的尾端。在争夺的时候，鱼钩挂在了猫的鼻子上。它叼着肉不松口，和小杰相持着，鱼线被拉得笔直。小风跑过去，抓住小杰的鱼竿，发疯似的要把它从小杰手里抢过来。小杰从没见过这样的小风，瞪着眼睛，双眼充血发红，还留着泪，眼神里只有愤怒而不是平时的胆怯。小杰胆怯了，放手了，头也不回地顺着院墙跑回自己家的平房顶上了。小风回过神来，发现吊线断了，黑猫和鱼钩一起消失了。

等小风的父亲回到家时，看见小风在平房顶上哭。

“你快下来，你在上面哭什么？”

小风擦了一把眼泪哭着说：“我不敢下去。”实际上，他哭是在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如果不是自己耽误那几秒钟，黑猫也不会被鱼钩挂住。它得多疼啊。

父亲帮助小风从房顶上下来。小风刚站到地上，屁股就结实地挨了一下。他应该感觉得到疼，但没有感觉。他跑到杂物堆那边，带着哭腔不停唤着“咪咪”，心里非常担心黑猫的伤情。

小风在缝隙中看到黑猫的眼睛，仔细辨别才看到它的整个脑袋。它慢腾腾地走出来，鼻子上还挂着鱼钩。小风眼泪又不断涌出来，他蹲下身来，用带着哭腔继续唤着黑猫。黑猫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还发出几声呼噜声，像是安慰他或者安抚自己。小风摸着黑猫干枯打结的毛发，又挠了几下黑猫的下巴，黑猫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他捏住鱼钩，轻轻用力想把鱼钩从它身上取下来，但只要一用力，黑猫就会发出不舒服的叫声。鱼钩上倒刺全扎进去了，要拔下来就要血肉模糊。他不忍心用力了。

“明天，我会求爸爸带你去医院。”他哭得更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