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识在小学三年级,九岁那年。同是外校转学的插班生,分到同一个班。
每天放学总是同一个方向同一路,才知道,我们竟住同一个院、同一栋楼,你家在三单元五楼中门,我家在五单元五楼中门。还有住二单元五楼中门的女孩,白杨,也是转学来的。
同样的插班生,同住一栋楼。好像冥冥中的安排,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那时的我们上学在楼下聚齐了一起走,在大桥边的早点摊儿买块三块钱的鸡蛋饼,或是油条配豆腐脑,吃完再去上学。放学我们一路回,嘻嘻哈哈买小豆冰棍买雪人,做作业不是去白杨家就是去我家,因为你家还有两个已经上中学需要安静学习的姐姐。
做完作业我们就在院儿里疯跑疯闹,一样迷恋黄日华、翁美玲版《射雕英雄传》的我们,常常举着棍子打作一团,而你总是被我们欺负的那个。
同一个大院里还有班上其他几个男生,总想加入进来和我们玩,但是“铁三角”的牢固特性特性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挫败。于是他们就酸溜溜地把矛头指向你,向各处散播,说你一个男孩子天天跟女孩儿们一起玩,没羞。
而那时的我,因为学习成绩突出,性格外向,很快受到老师的注意和青睐,顶替了原来的男生班长,成了老师的“新宠”。那个年纪的孩子,嫉妒心已经开始萌生,我也因此处处被以原来班长为首的小团体排挤和刁难。
三个小小的人儿在那样的环境下,依然彼此守护。你毫不理会别人的冷嘲热讽,我也努力用事实证明自己的能力,白杨更是对各种抛来的橄榄枝直接无视。我们彼此,不离不弃。
下雨天,院门口的水坑积了深深的水。臭美不愿穿雨鞋的我和白杨,看着脚上的白球鞋踟蹰犯难。你就用半蹲下身子,手撑着膝盖,回头招呼我们:“来,我背你们过去!”
跳皮筋儿,你永远是那个默默给我们撑皮筋儿的人。看着我们大喊大叫蹦蹦跳跳,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开心欢笑。
年级升高,课程越来越多,书包越来越沉,我和白杨会毫不客气地把书包扔给你,然后嘻嘻哈哈一路跑远。留你一人在后面,背上背着自己的书包,左右胳膊上还得挎着俩书包,呼哧带喘地一路追着我们俩。
孩子们的眼中,世界就是这样,友情就是如此,定格在此时,定格在永远。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读同一所中学,考同一所大学,做一辈子朋友。
而现实却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别那天以我们都不曾预料的速度到来。
小升初的前夕,父母瞒着我,给我买了回北京的车票。作为知青子女,我的户口已经被调回北京,落在了海淀区的舅舅舅妈家。从此,我要离开父母,离开这座我读了六年小学的城市,离开我的小伙伴们。
得知这一切,我只提前了一天。当离别就在眼前,那种命不由我的无力感将我深深击溃,一个晚上的泪水都无法流尽内心的悲伤。他们甚至没有给我时间去依依惜别。
得知我要走,那天班主任的语文课,她没有讲课,专门为我送别。她把几天前拍了冲洗出来的唯一一张大大的毕业照送给了我,让全班每个同学都在背面签上了名字。
我哭得稀里哗啦,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偶尔抬头,透过雾一样的泪水,我看到前面的白杨,肩膀一直在不停地抖动,不时用袖子蹭着眼睛。旁边的你低着头,一言不发,大理石雕一般,深深的沉默。
回家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有人敲门。开门,是你。
“送给你,”你塞给我一个崭新的硬皮笔记本,“空了给我们写信。”说完,你转头蹬蹬蹬,跑着下了楼。我呆呆站在那里,恍惚感觉到你声音中的哽咽。
从此,我们天各一方。
后来,父母也陆续调回了北京。我没有再回去过那座城市,没能回去再见你们。
后来,你写信来说,白杨家也搬走了,不再住在那里,也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有一年,你在信里兴奋地告诉我,有个台湾歌手,跟你名字就差一个字,说你很喜欢他的歌,温暖、阳光。于是那个月,我偷偷攒下并不富裕的零花钱,买了10元一盘的正版卡带——孙耀威的《认识你真好》。
高考结束的那年夏天,你来北京。我陪你顶着40度的高温,逛天安门广场,转紫禁城。炽热的骄阳好像都是我们情谊的陪衬。你说,今天的太阳真好,因为两个姓“太阳”的人来了。
2006年,我感情受挫,人生低谷,无处可去,去了苏州找已经在那里上班定居的你。
一个周末不到两天的时间,你几乎除了回家睡觉就是陪我。陪我去酒吧,让我在震耳发聩的声浪中宣泄心中苦闷;开车拉着我满苏州转,只为让我吃上一口你心里,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的凉皮儿。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彼时的你,也正身处家庭变故的艰难之时。而你却闭口不言,只字未提。
从那以后,我们没能再见。我们各自有了家庭,生活有了很大变化。
你去了上海,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偶尔发的朋友圈,晒出你亮眼的跑步记录。你戏谑:“这都是当年背着仨书包,追你和白杨练出来的。”
偶尔想起你,会去打开微信。个性签名那里,是当年你送我的笔记本扉页上,你送我的话——“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力,自胜者强”。我从未忘记与你共勉。
看着你从未换过的头像,仿佛看到三十年前那个毫不在意自己鞋湿裤子脏,背起我们过水坑的那个男孩。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平日各自忙碌,彼此生日这天,零点的准时祝福,从不曾忘记。
此刻,零时刚过,已是11月2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我永远的发小。愿你一如十八岁那年的骄阳,耀然天际,锋芒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