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文
去年五月,经过漫漫黑夜的等待和层层挣脱,我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束阳光。我刚刚从地上冒出头时,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挺拔的大树一直往云霄深处延伸,大树的旁边也是大树。一只松鼠突然从树梢上溜了下来,从我的身边嗖地一下不见了。有风吹过,我周围的树藤叶子、草尾巴在缓缓地摆动。阳光从摇曳的枝叶间垂落下来,它轻轻地伏在我的身体上,我觉得格外温暖——这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周围那些红亮亮的同伴,想必也是这样的感觉。
正当我沉迷于周围的美景时,一阵“哒哒……”的声音把我的视线牵了过去。只见两个戴着草帽的人类从我视线的下方出现。当他们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还冲着他们笑了笑,他们手上提的竹编篮子真好看。
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还能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喜悦以及满足的表情。在离我六棵树的距离时,那个结着辫子、穿着绣花衣服的人类弯下了腰,用手轻轻地把离她最近的我的同伴红菇拔了起来,然后放到了她手上提的竹篮子里,篮子的底部还搁放着一张麻布。
我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另一个人类,此时他也弯下了腰,双手伸到了一颗我同伴的身上,然后用力地轻轻一拔,他也把我的同伴放到了竹篮子里。此刻,阳光依然照耀在我的身上,望不到顶的大树依然纹丝不动。我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两个人类就这样一左一右不慌不忙地把我周围的同伴放到竹篮子里。离我只有两棵树的距离了。我暗恋的美丽的红菇茉茉,是在离我一棵树距离的前方。当我拨开层层叠叠的土壤来到这抹阳光下时,我第一眼就被她纤细的身姿迷住了,我还在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
近了,近了,那个看不见头发、穿着灰色外衣、戴着草帽的人类靠近了茉茉,他已经把茉茉旁边的姊妹装到了竹篮子里。现在,他那双带着泥土的手,干干巴巴的手,伸到了茉茉的身体上,然后轻轻地一拉,茉茉被带出了土层,然后被放到了那个有着许许多多同伴的竹篮子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我是如此紧张——我在心里默念着,要刚刚带走了茉茉的人类把我也带走。我不知道,人类把我们拔了之后,将会带我们去哪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既万分害怕,又如此期待未来。
哦,我的第一个心愿实现了。我现在跟茉茉上了同一个竹篮子,尽管我们中间还跟隔着一些些距离,但这依然值得庆幸。我们跟着竹篮子摇摇晃晃地,路过了小溪水边,路过一只大蜂窝底下,路过一簇簇灿烂的花旁,我们来到了一所房子里。房子里有木架子、柴灶还有很多我在树林里没有见过的东西,这让我兴奋极了。
我周围摆满了红亮亮的同伴们,茉茉现在就在我的旁边了,但她还不知道我的心事。一个小小的人类从房门里闪进来,他脸上红扑扑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们。他开口说道:“爸爸,这叫什么?”
“红菇。”
“我们拿来做什么?”
“有很多用处。”
我们能有什么用处,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想着这个问题时,茉茉和我们一同被放到灶台的木架子上,我们被一一并排放着。随后,噩梦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烟火不停地往我们身上吹,我们瘫软在木架子上,全身难受无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身上的水分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身上的水分越来越少,最后仅剩无几了。
第二天,我们一众兄弟姊妹被装进了一个个透明的袋子里。从树林里把我们回家的人类现在又拎着我们,走出了房子的大门。我们被绑在人类的摩托车上,跟随着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前进。而不远处,就是生养我们的山林,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些之前矗立在我身旁大树的树梢。之后,一棵棵大树,一座座山林被我们远远地抛在了后头,我们奔向了未知的未来。
现在,我既紧张又忐忑。我离故土越来越遥远,而我暗暗欢喜的茉茉又近在呎尺。
经过昨天人类火房的烟熏火烤,我和兄弟姊妹们现在个个都无精打采。曾经纤细美丽的茉茉,现在显得更加瘦弱纤细了,饱满的脸蛋变得干枯憔悴了,但她依然如此楚楚动人,我心里一酸。
车子依然在疾速飞奔,一些羊群从我们的身边一闪而过,一丛丛芭蕉树被我们抛在了后头。在疾走的风中,我们的精气神似乎缓过来了一些,太阳光又重新伏趴在我们身上。
接近傍晚,我们的周围传来越来越嘈杂的声音,一辆辆颜色不同的车子从摩托车左右两边飞驰而过。接着,一束束五颜六色的灯光从远处向我们调皮地眨着眼睛。我惊奇的发现,这里的房屋与山林下的屋子有点不一样,这里的房屋看起来像柴火房里的火柴盒,还有像山上的邻居蜂窝一样的房子。兄弟姊妹们也微微打起精神看着眼前的一切,茉茉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也充满了好奇。
我们被人类从摩托车上放下来后,便被搬到了一间有好几个木架子的屋子里。屋子里的木架子跟山林下火房里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每个架子都有好几层,每一层都搁放着竹匾、竹篮子。当我们慢慢适应了新地方的灯光时,屋子里的景象让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又来了一群傻红帽。”从北面飘来的一句嘟囔进了我的耳朵,难道是在说我们?
“今晚的议席看来有新东西。”南面有声音在应和着。
我们被倾倒在了西面靠墙木架子上的竹匾里,这是木架子的第四层,也是最高的那层。隔壁的竹匾里竟然也是我们的同伴红菇,他们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我们也打量着他们。
我们的对面架子上,竟然是拘谨美丽的鸡油菌,两只伙伴向我们微微点了头;从鸡油菌的架子瞧穿过去,就是东面的木架子,木架上是一只只穿着洁白纱裙的妖娆的竹荪,竹荪们看了看我们后又微微闭目起来了;在竹荪的隔壁,我看到了袅袅婷婷的茶树菇,他们安静极了;刚才对着我们嘟哝的北面,是我们山上的邻居松茸,他们看起来饱满依旧,精气神十足,此刻他们正饶有意味地盯着我们;一股熟悉的香气从南面的邻居飘过来,对,南面的木架子上全都是香菇家族。
经过一路的奔波,我们都有些疲累了。人类把我们放到这里之后,关门出去了,出门时还摁掉了灯光的开关。现在屋子里乌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茉茉的呼吸气息却隐隐约约掠过我的耳边。
“据我观察,今天一整天门都是关着的,狡猾的人类。”北面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打破这黑暗中的宁静。
“我们只有等那只高个的蠢人类忘记关门时,那是好机会。这个矮个的人类每回都记得关门。”东面的竹荪说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蠢高个儿。得想想其他的法子。”南面的香菇出声了。
“要我说,这里的空气真的太难闻了,我就是想回山上。这些人类就想吃了我们。”对面的鸡油菌说道。
“老兄,回正题,怎么出去才是厉害。出去后你想去哪里到时再想也不迟。”我们的隔壁同伴红菇现在说话了。
现在我终于搞明白了这些家伙们的心思——逃走,为什么要逃走呢?
“果然是傻帽,不逃走的话,大概是明天大概是后天你就会被人类拿去卖掉,然后被放到滚烫的炒锅,跟着红辣椒一起翻炒,或者被做成其他东西,总之就是把你给吃了。”我还没说完话,北面的松茸就抢过话去了。
“红菇老弟,现在只有想办法逃出去,我们才有可能免于一难。”我们的邻居香菇向我说道。
“前两日,那只蠢高个儿就忘记关门,敞开的大门外就是一条公路哩。”鸡油菌告诉我们。
“为何你们当时不走。”
“我们刚要爬下去,那只狡猾的矮个儿就过来一拉,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可扫兴了。”
“我们何不来个声东击西的招儿,蠢高个儿下回再来看我们,我们就牺牲牺牲一下,比如香菇大哥他们往地上一摔,蠢高个儿在收拾的时候,靠近他的兄弟偷偷从他肥大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来。我们就成功一大截了。”
“这招确实是不错的主意,现在我们就等蠢高个儿了。”
“蠢高个儿总是来的比较少。”
“这破地方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当晚我们讨论了很久,大家兴奋又疲惫,后来大家声音渐渐少了,最后全都入眠。我拖着疲累的身体想了很久,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我见到了大家口中的蠢高个儿,他有四层木架子那么高,头顶与我们的竹匾平行,他的面庞很大,大鼻子大耳朵。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出去了。屋子里的大伙说,傍晚他或许会再来一次。
到了傍晚,他果然又来了,他开了灯,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也映照在我们的脸上。我们大伙儿相互使着眼色,即将见机行事。香菇家族他们已经在跳动挪着身子推着竹匾往边沿走,即将从第四层高架上往下掉。
“嘭”的一声,香菇他们随着竹匾重重摔倒了地上,他们散落瘫趴在地上,看上去挺难受的。高个儿转过身去了,他蹲下身子,肥大的衣服口袋向外敞开着,茶树菇一骨碌从架子上爬了下来,悄悄爬上他的衣角,溜进他的口袋里,然后拖着钥匙出来,又再迅速地爬到鸡油菌架子的最底层下。蠢高个儿收拾好了香菇,又把他们放到高高的木架上。他关了灯,出门去了。
现在,是我们大家伙出动的时候了。大家纷纷从架子上爬下来,有伙伴打开了灯,茶树菇的能手已经在缓缓扭动着手里的钥匙,锁眼“啪”的一声被打开。紧接着,我们一起合力,把门轻轻地打开。
我在众多里寻找着茉茉,发现她已紧紧跟着我们的队伍,我心里暗暗高兴。在如漆的夜色中,我们一个个蹦着双脚,飞快地向着远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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