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永远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和已离世的人,“谋生”,对拥有生命的我们,是多么祥和吉庆的字眼!可以奢谈它,至少可以证明,与这广袤的大地,无际的天宇,与这依附于世界呼吸的万物,我,我们,是这样鲜活地存在着,是这样幸运地在日升日落里呼吸着的存在。
可是,漫漫长长的时光,怎么直到现在我才有这般的颖悟?开心的时候便开心着,悲伤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悲伤的人。回首处,才知:那些当时自以为是的人生纠结,也只不过是成长路上需要求证解答的几何代数题。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收获、喜悦,所有的挫折、失意,只是感性人生里幻化于太阳底下的浪花。“谋生”?仿佛从来没有刻意地想过。
能够记事的童年,刚刚入学,还没认得几个字,父亲便给我买回了厚厚的巜新华字典》,在孩子的眼里足够豪华的《八用中文成语辞典》。“长大了,要上大学……”父亲殷殷的期待,开启了我最初的梦想一一我要努力,我要上大学!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在懵懂的中学时光,少谙世事,便都深知学习可以改变命运,考上了中专、大学,就可以脱掉农皮,就可以捧到此生的铁饭碗。也许铁饭碗,就是我的同龄人在那个时代对于“谋生”最初的认知和憧憬吧?我的梦想也是一只“铁饭碗”吗?是囿于幼不知事,还是天性的愚钝,能够确定的是,我的梦,好像只和梦有关,和梦里的风花雪月有关……一直到梳着两只小辫、一脸稚嫩地做为人师站在讲台上,领到了人生的第一笔薪资,都没有想过:我,可以独立谋生了!
工作着便工作,也曾历经初为人师的忐忑与局促,也曾有职业成长中的困惑、压力,内心缘于此的负重,也只是和对自己过高的期待相关。唯独,唯独没有想过的,没有与之联结的,依然是谋生。一个没有“谋生”概念,不曾为“谋生”而焦虑的人妇,在日转星移里空长了许多岁数,以致不惑之年已过,依然不谙世故,大概是再不足为奇的了。
而在这样繁复又单纯的日子,每天上下班,路经人群攒动的菜市场,看着一个接连一个的菜摊丶水果摊,节杂着的小吃摊,无论冬夏,日复一日,起早贪黑,是在那样的时刻,是在一闪念之间也有过那样的叹息吧?一一这样的辛苦,是为了谋生啊…离家不远的十字街口,一位身体残疾的老人摆着一个修车摊,是我出行回家最亲切熟悉的风景,一年四季,只要天气不是很恶劣,老人总在那里,有活时,他便佝偻着腰,或蹲或站忙碌着,有一句没一句和旁边的人搭搭话,没活时,便坐在自带的小凳上抽着烟歇息,布满皱纹的脸孔如皲裂的老树皮,没有悲喜,也没有沧桑,他有老伴吗?他有自己的孩子吗?只看见他在夜幕降临时,有条不紊地将工具整理到他的三轮车上……缓缓地,骑着消失在夜色中。他以一双勤劳灵巧的双手养活着自己,让我每次看到他,不是悲悯,而是敬重……
谋生,终归只是我潜意识里一个不曾认真思量过的词语。如果没有那一幕不期然地闯入我的视线,也许直到现在,我依然愚顽至对它无动于衷,而它在我的字典里,依然不会有份量吧?
是正月,正月将尽的时候,火车徐徐,在北方一个较为陌生的城市停下。早已做好下车准备的旅客长队由过道向车门口蠕动,车厢里有了暂时的松懈,坐在车窗口的我,感到了瞬时的清醒与振奋,隔着车窗饶有兴致又漫无意识地望向涌去出站囗的人流。
正是春寒料峭,可以想象到站台上的冷冽,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们步履匆匆,只一会,站台上便变得空旷多了,我正想收回目光看看手机,突兀的,令我瞠目而怔的:从站台后面移来一个巨型的、足有普通布衣柜一般大的行李包,扛着这个庞然大物的是一个身体瘦小的男子,虽然弓着背,脸也埋得很低,还是能够看出他南方人的特征,只见他右手拉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岁多的孩子,左手向后吃力地扶着他背上的行李,孩子被爸爸拉着,走得趔趔趄趄,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他的,想必是他的妻子,背上用背篓背着一个更小的婴儿,手里提着一个大提包,很显然,是一对背井离乡来此地打工的夫妻。看着他们,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看着那个背负在男子身上的行李包,我的眼里有着辣辣的感觉,他们,这样千里迢迢的举家迁徙,颠沛流离,来这样一个北方的城市谋生,一定有他们选择的理由吧?……火车行进着,那个大大的行李包久久地晃动在我的脑海里,我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祝福,愿那异乡的土地不要辜负了这个勇敢的男子,毕竟,他没有让自己的妻子过苦苦守望的日子,没有让自己的孩子成为长年见不到父母的留守儿童。也但愿他们只是别人眼里谋生的艰辛,而之于他,无数打工者中平凡的一个,也许更多的是劳累一天,收工回家吃着妻子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的满足,是看着孩子一天天嬉戏着长大的踏实与生之欢乐……
谋生,不管它让我们感受到的是严酷,是无奈,是对现实的臣服,它,都华丽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只要不以它为借口,去做有违良知、伤害他人的事,凭着自己的智慧与勤勉,以怎样的方式生存,都是令人敬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