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冰轮努力让身体处于平衡,幸好这晚上风不够大。
她一直认为自己学过舞蹈,虽然关于这部分的确认已经丢失了。但她记得硕大的舞蹈教室,与墙等面积的镜子让屋子翻了倍的大,日光灯亮的发白,软绒绒的灰色地毯。芭蕾舞裙子蓬在腰间,独特的公主似体验。直到现在,杨冰轮喜欢蓬蓬裙,即便她明白她不是公主。
关于舞蹈的回忆,成功调动她腺素分泌,身体听招呼的唤起回忆。打架和舞蹈绝不相同,正如自由体操同平衡木美感相左,杨冰轮认真考虑着,还是选择热爱自由体操。平衡木上小心翼翼的小姑娘,总让她想到自己,探着脑袋走进生活。
她稳住身子,松了口气,不敢太过放松,肌肉跳动会破坏平衡。然而至少,她不再大幅度晃动了。她想擦擦额上的汗,不敢伸手,只能下意识的抬了抬头。
她看见了季白。
季白穿了一身黑。黑色的棉T,黑色的长裤,黑袜子。好在沙发是浅灰色的,杨冰轮能轻易辨识他的轮廓。像是腿很长,盘在沙发里,季白右膝高高支起,左腿弯曲侧放,一只黑色MAC搁在膝上,电脑特有的泛白光打在他脸上。
杨冰轮的职业仿佛坐翘翘板。蹿上天时,她见着的尽是翩翩富贵佳公子,落到地上,触目眼镜木讷理工男。她庞杂的阅人经历让她用五秒钟判断,鉴定季白属于前者。
好像缺了什么,他的欧式五官生长于中式气场,明目张胆的傲气掺着老实巴交的专注,这反差让杨冰轮头疼。不,她头疼,因为风在助力,判断季白让她忘了处境,失了平衡,碰的撞在玻璃窗上。
双层窗,被杨冰轮的脑门一撞,其实不算响。季白已从电脑上拔出目光,探询着看过来。杨冰轮屏了呼吸自我安慰,屋里亮,屋外黑,他不会发现。
可她错了。
季白放下膝上的电脑,黑袜子插进黑拖鞋,微扬了扬脖子,走向窗子。杨冰轮仍在祈祷,刷的一声,玻璃窗被拉开了,风呼的吹起季白竖起的头毛,他抱了臂,皱眉头打量杨冰轮,足有半分钟,终于问:“你在这干什么?”
天啦!杨冰轮想,他的声音太好听!杨冰轮有着奇怪的点,她不在乎脸,不在乎身高,不在乎体形,不在乎...... 总之年龄不是差距,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她唯一的要求,是声音。
她喜欢磁和厚重的声音,丹田而发,经了胸腔共鸣,再传给声带,缓缓而出。杨冰轮被这千年一遇,难得让她满意的声音震慑了,傻看着季白。
季白约略探头,看了眼杨冰轮的处境,微微一笑:“买着假货了?”杨冰轮被这话击中灵魂,事实当前,她可没心情开玩笑,尴尬瞪了季白一眼。杨冰轮的狼狈让季白饶有兴趣,抱了手看她道:“两个选择,第一,打110。”杨冰轮脱口而出:“为什么!”
季白道:”现在是晚上9点零8分,你用根绳子挂在我家窗户外面,我有理由怀疑你入室盗窃。”杨冰轮道:“请你仔细观察现场。这幢楼23层,你住在第15层。请问哪个小偷会滑下8层楼盗窃。”季白微笑道:“那你在干什么?”杨冰轮道:“很明显,我在逃命!”
她话音刚落,忽然啊的惊叫,仰头看绳子,手脚乱蹬道:“快,快拉我进去!”季白好奇着探出半幅身子,夜风更加蓬勃,吹的他头发全数倒向脑后。楼顶隐约有影子,正在卖力干活。季白还未反应,杨冰轮一声惊叫,绳子嚓的断了。
季白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于职业素养。他抱在胸前手迅速向下探出,冰轮立即紧紧攀住,系着她的绳子哗的划过夜空,直坠下十五层高楼。
季白的姿式很痛苦,他递出的是反手,半身仰着,无法着力。冰轮紧抠着他的棉T,黑棉T被扯的滑出肩头。季白很不高兴,刚穿一次的Dior限量款要报销。他奋力调整伏出窗外,两手紧握住冰轮,所幸冰轮乖巧,腰上用力,腿蹬上墙体。微弱的借力救了他们,季白配合着猛力一扯,冰轮像条出水的鱼,哗啦着被直拖上来,越过窗台狠狠摔在季白身上。
没有对话的声音。三条黑影倏的溜下。杨冰轮伏在季白身上,季白却看的分明,顾不上大惊失色,抱了她就地翻滚,枪声在他们身后达达达奏响。失了目标,枪停了下来。冰轮这才有空打量,他们存身在一张吧台后面,欧式简约风,轻巧不笨重。
没有玻璃的碎裂声,三人钻进来。台式京腔随即响起:“杨冰轮小姐,你再不出来,我会毁灭这个房间!”季白看了一眼竖耳朵静听的冰轮,她脸上迅捷的表情变化,像将要被猎人捉住的狐狸。而后,季白看向不远处的沙发,垫子下面,有他的配枪。
脚步声向吧台走来,皮靴子踩在薄绒毯上的声音钝重难听。季白便听着杨冰轮扬声道:“郑老板,这里是中国大陆,你刚刚的枪声等于拨打了110。不要十分钟,这幢楼就会被警察包围。”她装腔冷笑两声:“买卖私藏枪械,是重罪,你要清楚!”
台式京腔打个哈哈:“杨小姐,我的安危就不劳你担心了。你还是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十分钟?哼,要你的命,只需要五分钟,还能留五分钟逃跑!”季白看着冰轮眼睛咕噜噜转,碰碰她打个手势,冰轮点头扬声:“那你退开些,站到墙边上,我把东西扔出来!”郑老板道:“ 你不要有坏点子,你坏的很,我知道的!”
冰轮道:“你要五分钟逃跑,总要留两分钟给我逃!别废话,再拖谁都跑不了!”郑老板便说:“你们回来!”冰轮细听着,脚步声退了回去。她抓了只烟灰缸,搁手里样了样,忽的探身,扬臂直扔出去,便在这一瞬,季白滚到沙发边,抽出垫下的配枪。
郑老板生气的狂叫随之响起:“臭丫头,你敢耍我!”冰轮奋力,轰一声推翻吧台,持枪黑衣人一愣神,季白的枪已响了。他们惨叫着捂右肩滚在地上。季白握枪的姿势标准,右手板机,右手托定,两脚前后开合,指着郑老板道:“别动!”
他盯一眼冰轮,冰轮半蹲在地上,愣怔着看他。季白不耐烦:“口袋!”冰轮立刻伸手从他裤兜里掏出个凉凉的本本,倒着一亮,沉声道:“警察!”
尖锐的警笛声伴着红蓝双闪穿越城市而来。
四哥微抬眼皮,看看坐在桌后的杨冰轮,姚朦持笔坐在他身侧。
“姓名。”他问。“杨冰轮。”冰轮老实回答。“多大了?”他又问。“20.....嗯,3!”杨冰轮说。四哥盯她一眼:“老实点!我们能查到!”冰轮无辜坐着,咽下关于你能查到问我干嘛的无聊对话。
“干什么的?”四哥问。“自由职业者。”冰轮说。四哥这回没抬头,接了问:“今晚怎么回事,说说吧。”冰轮道:“我是受害者!”四哥轻笑:“受害者?你弄根绳子挂在人家窗户外面,你成受害者了?”冰轮理直气壮:“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卖给我的登山游绳是假冒伪劣产品!长度不够,本来我是能到地面的!”四哥哧的一笑:“到地面?小姐,那是23层,看来你上珠峰全靠绳啊!”
冰轮绷紧了脸保持严肃。四哥换了话题:“那郑老板呢,干什么的?”冰轮道:“就是郑老板,不知道他干什么!”四哥敲桌子:“请你认真回答问题!”冰轮道:“警察同志!除了挂在你们领导的窗户外面,我没犯法啊!就算我挂着不对,只能说触犯了私人空间,那我道歉行不行?”
审讯室的门无声开了,走进个子极矮的姑娘。冰轮认为她的矮要归罪于那件长大衣,到脚面的大衣,更显她矮。她的短头发纹丝不乱,两只大眼睛行走间也在思考,文静的不带一丝响动,走路无声,更无风。
她拿着黑色皮面笔记本,静悄悄坐在四哥另一侧,眼睛黑的发褐,深潭般看着冰轮。
四哥接了道:“晚上九点,从23层楼顶企图用绳子逃跑,被人追杀,追杀者持枪。你说你是无辜受害者,说不过去吧?”冰轮诚恳道:“是他追杀我,是他持枪,我唯一的错,就是那根绳子!”四哥沉了脸,不再说话。
一片沉默中,矮个子姑娘开口了:“你学过舞蹈?”冰轮吃一惊,不肯回答。姚檬笑一笑:”姑娘,说实话吧!要追究的是姓郑的持械伤人,你配合调查,要相信法律,无辜者总是无辜的。”因着这声“姑娘”,冰轮莫名对她有些好看,冲她笑笑。
气氛仿佛柔和了一些,三个人在等冰轮开口,冰轮看着指甲不吭声。矮个子姑娘道:“你不说,我们是能查到的。”冰轮静听着,四哥忽的起身,拿了审讯记录出去了。
三个姑娘默然坐在电灯下。有趣的是,她们都是短头发。矮个子女孩忽然问:“穿短裤打架方便吗?”冰轮扫一眼身上的黑色亮皮短裤,便听着姚檬笑道:“我感兴趣她在哪里买的。”冰轮微笑着回答:“秀水街,三十五块一条,便宜的很!”姚檬下意识说:“我也许没机会穿。”冰轮就说:“下了班可以穿啊,你们不会24小时上班吧?”
姚朦笑而不答,作为刑警,24小时上班家常便饭。
聊天被打断了,门忽的开了,季白走进来。他并不坐下,抱臂抵着审讯桌,离矮个子姑娘非常近,冰轮微妙着看她一眼,那姑娘低了头。“审的怎么样。”季白问。姚檬正要开口,季白已道:“许栩,你先说。”
她叫许栩,冰轮想。
许栩声音文静:“ 她说不知道郑老板是谁。”季白微笑看冰轮:“ 那他问你要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真好听,冰轮想。季白等不到回答,又说:“等姓郑的先交待了,你的性质就变了!你要想清楚。”冰轮继续看指甲。
门又开了,四哥捏着张纸进来,看一眼季白,递上纸道:“底子还算干净。”季白读着那张纸,喃喃道:“考古专业?毕业就失业啊,没工作?”冰轮暗翻白眼,不予理睬。季白丢开纸,长吸一口气:“好吧,你喜欢磨时间,就在这等着吧,等姓郑的交待完,没你的事,你才能走!”
他转身要出门,冰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他要一幅画。”季白转了身:“什么画?”冰轮道:“《平复帖》”季白问:“什么东西?”冰轮低了头道:“很值钱。”季白笑一笑:“你的意思,他是个古董商?”冰轮微微点头。季白问:“为了一幅画杀人,有必要吗?”
冰轮微笑抬头,不屑和鄙视让季白很郁闷,的确,事发突然,他还没来的及做功课。“《平复帖》有1700年的历史,比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早七八十年,它是无价的!”冰轮平缓的声音让屋里有一刹的懵逼。四哥微咳一声:“那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不肯给。”冰轮咕噜着。“你有吗?”季白戏谑的声音随之响起。冰轮的笑容浅淡在脸上,问:“我能走了吗?”季白怔了怔。冰轮道:“我保证,姓郑的只能说出这些。”
季白一言不发,转身开门出去。四哥跟上问:“她能走吗?”季白叹一声:“叫她走吧!”四哥答应一声,季白忽又回身:“让她三天一次到警局报到!”四哥问:“为什么?”季白晃晃身子:“我看这个案子不简单。”转了身,又说:“只不过,她今晚没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