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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学会来事儿啊，不能总是这么埋头学习。你要像我爷爷一样，懂得人情世故，要会来事儿……”食堂里一女孩在教育着一个男孩，男孩略显木讷，但不时地点点头。“我爷爷在我们乡里那是相当有威望的，街坊乡亲有什么纠纷都不需要找法院警察，来我爷爷就行了，他会做出最公正的判断，让纠纷双方都信服。这都源于他的为人处世……”女孩可能是由爷爷带大的，每句话都不离她的爷爷，仿佛每次呼吸停顿都带着骄傲。男孩给女孩夹着菜，身旁拥挤的人群，无数张张而又合的嘴；四周几台播放新闻的电视，画面统一切换只剩字幕；不远处阿姨正回收着餐具，餐具相互不停地碰撞……
说到来事儿，方阳在我们学校里俨然是一个传奇。
方阳其貌不扬，体型偏瘦，身材矮小，单从外表来看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过目而忘的人，但他那标志性的沙哑声音却宛如平静无风的海面上，那为数不多的浪花。方阳的家庭没有任何能源系统的背景，他也不是哪个领导老师的孩子。在那七年里，方阳拿遍了身为学生可以拿到的一切荣誉。此外，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他的生活费完全自理。毫无疑问，他是家长心中的骄傲，老师眼里的模范。
和许多刚入学的人一样，方阳是从加入学生会开始大学生活的。在这个学校，许多同学在学生会这样的组织往往需要忍受高一级学长学姐身为部长的训斥与各种不合理的要求。一年后，多数人因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而离开，但也有少数像方阳这样的人，在换届大会上情意满满地表达自己的不舍，然后得到原先部长与主席的认可而成为新一届的部长。方阳分别在大一与大二都成功的两次在换届大会获得优胜，于是他在大三，达到了学生干部的巅峰——学生会主席。
在学业上，他不仅与老师关系很好，而且他的考试分数也名列前茅。即便面对一些不好打交道的老师，他也总能找到话题与老师拉进关系，而且往往会是这个老师最关注的话题。
此外，他和辅导员的关系简直好到让人羡慕。辅导员制度是这个学校的特色，辅导员大多数是兼职的研究生，他们往往是考研分数稍差一些的人，他们的研究生学制是四年并与自己管理的本科生一同毕业。在这个学校里，辅导员虽然是一个苦差，但是他们掌握的权力一点都不少，学生的各项评优、党员资格、处分等都可以由他们决定。学生与辅导员的关系好坏，常常决定着这个学生在这个学校的生活与学习的便利。
在那个微信还没有完完全全普及，人人网还依然在大学里火红的年份，方阳的人脉可以延伸至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专业中的任何一个班级。凡是经他在人人网转发的失物招领状态，不出一天即可找到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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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式认识方阳是在大一暑假金工实习的时候，实习宿舍把我们班和他们班的同学拼到了一块儿。会来事儿的人就是不一样，每天休息时间，方阳都打着电话，和别人谈着自己的迎接新生的计划。
“我真的特别喜欢交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都很有意思，一个人就像一本书一样，看书太费劲，但和别人聊天就很快乐。哥们你叫什么名字……“方阳放下手机，用手拍了拍我们的班长李耀。
几句话下来，俩人熟络了，要说人碰到这种风云人物都是会有些自卑而不敢向前的，但是方阳的态度却让李耀宽下心来。
“开学咱们都大二了，最重要的校园活动就是迎接新生。你还记得咱们去年来报到时候的样子吗？那些学生会的学长学姐领着咱们去宿舍。你们一起把行李放在宿舍后，他们就好心好意地问你，有没有缺生活用品什么的？你肯定会有缺的东西，你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从家里带过来，小到盆子风扇，大到席子被子等等。然后他就会带你到宿舍楼下临时搭的棚子里购买，并称是自己的同学在卖，能便宜。“方阳虽然只是在和李耀聊天，但这番话却是说给整个宿舍人听的。
“刚来的新生往往会感动于学长学姐的热情，然后就会卸下防备，学长学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床相同品牌规格的被子一两百块卖的也有，七八百块卖的也有。而且那些带人过去学长学姐是吃回扣的，一般是商品价格的百分之十。这是我那个学长那天喝酒跟我说的，千真万确。”方阳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哭腔，而这样的声音感动着这个临时宿舍的人。
“今年我当上了学生会生活部的部长，而且我和另外五个哥们把所有临时可搭棚子卖生活用品的场地都租下来了。不光如此，我们还把隔壁两个大学宿舍楼下的场地也租下来了。你们有没有兴趣几个人一块跟我们转租块场地来锻炼一下自己？货源我们也已经帮你们联系好了，各种生活用品都有，可以自由选择进货量。我知道大家很多人是第一次做生意，最担心的是什么。万一卖不出去，我和厂家说了，厂家同意八折退货。人们常说商品入手掉三分，我和供货商谈过，别人决定多给咱们让一分。我帮大家都想好了，我觉得我的考虑还是比较周全的。”方阳说得非常起劲。
方阳说到关键的时候，整个宿舍议论纷纷。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你们觉得坑新生不好？那我们被坑的时候，谁又站出来帮我们讲话？这就是默认的传统，你不赚钱，自有别人赚。大家又不是活在童话世界里。既然大家都在一个宿舍，那就都是朋友了，你们来找我，我给你们最好的位置。安排多一点学生会的同学给你们带新生过来。你们想好，如果有意愿就赶紧联系我，不要错过这样的赚钱机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好意思问家里人要钱吗？你们都不好好想想？去年，不夸张地说，平均每个摊位都赚了六千块，即便是三个人合作，一个人也能赚两千。更不用说，有人赚了上万块。既然大家有这份缘能够住在一块，那么我转租给你们场地费也是别人的八折……“
天生的不信任感让我走出了宿舍。
暑期结束后就到了九月份，趁着还没开学，我和几个同学去了青岛旅游。返回北京的那天，宿舍楼前，那些正在拆除的临时支架宣告了一年一度迎新大戏的结束。我突然记起自己一年前抱着那些价格高昂，质量低劣的生活用品，内心温暖地布置着自己的宿舍的画面，不经的，在燥热的天气下心生寒意。回到宿舍，看到班长李耀正数着钱，我心想：赚了大钱的他，是不是该请宿舍的吃个饭庆祝一下？但我似乎踩到了地雷，他对这个话题躲躲闪闪，请客吃饭也就没了下文。
下楼打热水，楼底下的一张通知公告夺去了我的目光：
“今年迎新期间，任何学生会人员需穿着学生会制服或佩戴着工作证进行迎新，不得带着新生到各个售卖生活用品摊位消费。一经发现，立即交于学工处给予处分……”
“这个通知只是表面功夫，不用理它的，我让那些同学把工作牌一收，再把新生带到你们摊位上，谁看得出来？”通知刚下来的那一天，方阳是这样安慰那些参与他计划的人。但这还不算完，到了各自整理自己货源摊位的时候，李耀他们才真正傻了眼。去年只有一个摊位的位置，被方阳他们拆分成两个甚至三个摊位。密度的增大，商品的无差异，突如其来的通知，使得整个售卖一开始就显得那么的信心不足。与此同时，方阳也联系不上了。
三天下来，所有的人都需要退货。而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以外，都亏了本。这引起了大家的愤怒，学校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管。但别忘了，方阳会来事儿，他知道他和那几个合伙人无法单独面对这帮愤怒的青年人。于是，他先找到了辅导员，然后通过辅导员找到了管整个学生社团活动的领导老师。在这些领导老师的注视下。他把这些“租户”集中在一个教室里，宣布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权威面前，他首先安慰大家，表示遗憾，毕竟做生意是有盈有亏的，大家也不要太沮丧，把它当成人生的一种历练。他还解释了这几天因为手机硬件问题，经常出现打不通的情况。随后，他公开了自己租用场地的账目。合同上的金额与他转租的金额一致，所有“租户”都心知肚明：他把一块场地分成了很多块租给了不同的人，但合同上的模糊定义与早已拆除的棚子，使得道理无法讲得清楚。
随后，方阳又作出了让领导老师满意的决定，他首先承认自己从货源商那拿到了四千块钱的回扣费，但没和那商人签合同，只是口头的，他现在已经拿到这笔钱了。他决定拿出这笔钱，为大家补贴退货款，根据大家退货的数量来分。虽然补贴对许多人的亏本来说，只有四分之一，但也是自己的一份心意。最后，方阳说自己会来事儿，有资源，他承诺今后有兼职和勤工助学的机会就优先考虑大家。方阳看到领导老师满意的笑容，他的心也就放下了。他也知道，这场秀决定着未来几年领导老师对他的看法。
在不公义面前，软弱和顺从是这所工科学校许多男生的特性，拿到了所谓的“补贴”，大家就自认倒霉地散去。
3
方阳这次没有食言，事情仅仅过了两周就找上门来，为这些自己心有“愧疚”的同学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而且这次来钱快，一锤子买卖，只需要去听一个讲座，劳务费是五十块一个人。此外，方阳为李耀他们还提供一个更“诱人”的条件：只要再带上五个人，也就是把宿舍的哥们全都带上，李耀他们这些介绍人可以在讲座结束后的那天夜里再多获得五十块的介绍费，这也就避免同时发钱的差异化引起大家的不满了。
讲座的地点在离学校不远一个类似于礼堂的地方，那个礼堂有大概800多个座位。当天下午，整个场地坐满了人，临近讲座开始，过道也站满了人。方阳招呼了几个小弟在旁边拍照，自己和一哥们到舞台中央拉了一个横幅：
“热烈欢迎某某大学的某某教授为同学做心理健康讲座。”
拍完照，收好横幅，方阳拿起话筒：“同学不要着急离开，耐心听完讲座，结束后，我和这几个兄弟会在后面两个出口给大家发放劳务费。”
此时真正的演讲主角和工作人员来到了礼堂，主讲人开始了自己的演讲。接下来三个多小时，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洗脑传销。期间，李耀碰到了几个大一刚加入学生会的同学，才知道方阳为了凑人数，利用了自己部长的权力，让他们翘课来听这个讲座……
三个多小时非常地煎熬，终于结束了，在出口处，方阳早已准备好。他拿出了几沓五十元的纸币，一人一张，人太多了，后边的人怕钱发到自己就没有了，都向出口推着，涌着。
现在，太阳落下得正是时候。
那一年，网络支付还没这么便利，方阳也没有食言，晚上找上门来，偷偷把李耀叫了出去，把一张额外的五十块塞给李耀。
“下次这事儿不要叫我了。'李耀还是有一些正义感的。
“兄弟，接触这样的人的确是不好。但别人傻啊，他们按人头给我钱，我再给你们，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赚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咱们是211重点大学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被他们洗脑呢？我这是在为大家谋福利啊！你家境好，吃穿不愁，可还有需要钱的同学啊！你不缺钱，你肯定不会知道咱们学校勤工俭学的报酬工资。那可才十二块钱一小时啊！而我带这些同学去听讲座，时间最多也就两个半小时，报酬就五十了……”
后来，这样的活动几乎每个月都有，我们宿舍都拿借口塞了过去，久而久之，这样的活动也轮不到我们了。听说，这些讲座的内容开始精彩纷呈起来，有宣扬邪教气功的，有推销产品的，也有创业公司为了PPT上有内容特意组的局……就这样，讲座成了方阳的一项稳定的业务。
但会来事儿的他永远不会满足，没过几个月，他开始组织同学进行英语考试训练、行测考试训练与计算机考试训练。这些考试不仅让同学们能在平时锻炼一下自己的各项应试能力，而且还有劳务费可以拿，如果成绩能达到通过或者是优秀，更有额外的奖励。当然了，考试的时候，同学们就不能叫爹妈给的名字了。
期末了，照例，校共青团会把学生会所开展的各项活动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宣传栏里。仔细一看，王阳竟然组织了如此多活动，讲座有:心理健康、社会历史、人际交往、文化美术等等。模拟考试涵盖了大学生所要经历的所有考试。每次活动参与人数之多，所需经费之少，活动对大学生之有意义，都无疑为他大三时候竞选主席增加了重重的砝码。
校园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为期末考试奔走着，很少有人注意到宣传栏上的内容。就这样，照片和文字随北京冬天的干燥与寒冷慢慢地褪色，和冬季树木上仅剩的叶子一起慢慢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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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了，方阳如愿当上了学生会的主席。他依托学生会组建了一个团队，主营的业务是各种中介代理，比如驾校、各种考试机构等等。他们的业务覆盖面很广，就拿学车来说，这项大学生需求度很高的业务，他们就拿下了这个学校附近所有驾校的代理权。与此同时，那一年微信的崛起，让方阳看到了商机，他们的微信公众号也同时办了起来……
也许是我和周围的人离他越来越远，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芳华”。“北京市优秀三好学生、国家奖学金、优秀学生干部……”无数的王冠加以他之上。
对了，方阳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我很是佩服，毕竟每天他都在处理这么多事情，他与此同时还能够兼顾学习。但李耀曾经跟我们说过这么一个事儿：有一次他和方阳选修了同一门课，方阳几乎不来上课，但总能够有人前来帮方阳点名签到。在考试的时候方阳恰巧坐在了李耀的前面。那次考试李耀提前交了卷，路过方阳时，不经意瞟到，他的草稿纸下边还多了一张额外的纸。后边李耀从方阳的同班同学那听到，原来方阳从大一开始就这样了，而且他从不避讳说这事儿。而我把这事当成一个传闻，毕竟自己没有亲眼见过，而且方阳在那几年树大招风，大家不免有嫉妒，传出来的坏消息自然会很多。
日子继续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到了大四，紧接着大家就毕业了。我仗着那几年传统能源行业的火热，找到了一份工资很高的工作。李耀身为班长，虽然考研成绩差了几分，但他同意担任兼职辅导员，上了四年制研究生。而故事的主角方阳毫无疑问地保送到了学院里最好的老师那边。
毕业后，聚少离多，我记得我有一次出差到北京，与李耀吃了个饭。不知为何扯到了方阳，李耀跟我说：“方老板啊，前些天进局子咯。读上研究生以后就他开始做来钱更快的电子融资生意了。借完大学生的钱又高利贷出去。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裸贷’就好像有他的份儿……”
无论如何，在我们平淡的大学生活中，会来事儿的方阳就像夜空中流星，在黑布上划了过去，绚丽，但不敢近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