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
“哭什么呢?”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妇女不耐烦地嚷嚷道。“不就死了个人么!”
她身后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双眼通红,低头啜泣着。
“妈,至少也要哭几下啊,省得乡里人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妇女压低着声说,一边用手狠狠揉了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皮迅速通红一片。
浩浩荡荡的一条白色长龙蜿蜒过大街小巷,随行的乐队唱着此起彼伏的歌声,和着一路凄哀的悲泣声,回响在惨淡的日光下。像被感染似的,几滴零星小雨打在人们身上,只是一会儿,便停了,天空阴沉着一张脸。
队伍越行越远,龙头把龙尾狠狠地甩在了山脚下。
“真累人呐!”那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妇女抱怨道。“病时拖累了人,死了还折腾人!”
“哎,妈,昨晚六合彩中了没?”二十来岁的妇人问道。
“噢,哈!真中了!别说,你说的那个号还真准。晚上弄顿好吃的,中了好几千呐……嘘!小点声,这可是我们自己的钱……要给你弟建房子……”
(二)
昏黄的灯光照在一张苍白无色的脸上,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间房子。屋内静得出奇,静得能够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的草席上,静静地听着隔着楼板传来的低泣声,静静地听着隔壁传来的他的亲兄弟吃着宵夜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他终是闭了眼,携着一身心病痛离去……
念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在心里无数遍地喊着爸爸,爸爸……白龙缓慢地挪动着身子,念棠的脚很痛,可是心更痛,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永远……
爸爸!爸爸……你不是说我们全家要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吗?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冰屋吃冰吗?你不是说要一起去旅游吗?可是,你现在在哪里?在哪里?念棠的心在呐喊。
他们要念棠喊爸爸,大声喊,他们告诉她,过了今天,以后想喊也没得喊了。可是,念棠喊不出来,她只是拼命哭,只是不相信,只以为是梦。
念棠看着不远处,他们满脸的泪水,哭泣声依稀入耳,只是,那样刺眼,那样刺耳。明明都在哭,念棠却感觉不到空气中应弥漫的悲伤,她总感觉那些忧伤与她是多么不一样,可是,又哪里不同呢?
(三)
就算白龙如何缓慢地前进,路,终究会有尽头。
念棠看着棺材被四个男人抬着走向了一辆黑色的大车,心里猛地一震,恐惧袭上心头。妈妈扑向棺材,哭喊着,捶打着,哭声淹没在一片乐声里。念棠扑过去,紧紧地抱着棺材,仿佛抱紧了,爸爸就不会被带走了。那一刻,害怕失去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妈妈被人强行拉开后,昏厥在地,念棠死死地拽着那口棺材,泪水打在透明的棺盖上,融不进棺材里那个即将远去的人的心里,人们骂骂咧咧着,说是让他安息,他们掰开了念棠紧紧扣在棺材上的小手。她终于喊出了声:“爸爸……”
大车越行越远了,念棠追呀追呀,却只感觉大车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四)
“妈妈,妈妈,那个姐姐怎么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扯着她妈妈的衣角,仰头问道。
“因为她没有爸爸了。”有人答道。
不远处,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围着那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妇女,嘻嘻哈哈地讲着什么,眼底不存丝毫忧伤。
(五)
暮色四合,长长的白龙早已消散,一切恢复了平静,仿佛不曾发生什么,只是路边的麻服见证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路人们谈笑着。
念棠扶着妈妈走下了山坡。她看着悲痛欲绝的妈妈,泪水夺眶而出。“爸爸,念棠会记得,永远记得。”
这是在别离的路上,也是在清醒的路上。亲情并不廉价,只是放在那些人身上体现得分毫不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