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域科技研发中心的办公室内，人人都在假忙碌，除了刚入职一周的新人策划陈一诺。
“你就是陈一诺？”
问话的，是一个身材长相都酷似黎姿（当年香港TVB的当家花旦）的女孩儿，俏丽时尚。她双眼直盯着陈一诺，但表情严肃，语调冷傲。
陈一诺：“是我……”
女孩不再看他，径直走到了办公室最深处，跟主策划王思航嘀咕了几句后，俩人又一起走了过来。
王思航：“这是人事部的‘高兴’，我们都叫她Happy姐……”
Happy冷冷地打断：
“下午两点半，E2会议室，做新员工培训。另外，你的员工证、门禁卡，要过两天才能办好，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来人事部拿。”
说完，她冲王思航点了点头，算是离开前打个招呼，然后微挪莲步，悠悠地走了出去。
这，是陈一诺和Happy的第一次见面。
Happy刚从门口消失，办公室里就骚动了起来。
“她不该叫‘高兴’，应该叫‘高潮’，不然怎么Happy得起来嘛。”
“怎么了胖子，是不是每次看到人家，你拉链里的小帐篷就撑起来了啊！”
一阵猥琐的哄笑。
“这姑娘一看就是只‘吸金兽’！”
“你说的是金子的金，还是精子的精啊？”
又是一阵猥琐的哄笑。
“当然是金子的金了，你没见她平时的那些衣服和包儿嘛。”
“她又不是富二代，这些东西，不是亲爹买的,一定是干爹买的。所以，想当吸金兽，还得先是吸精兽！”
“人事和行政部那边，不都一直传说她是靠炒股挣的钱吗？”
“我也听说了，每次咱们公司的股价波幅比较大的时候，她都刚好前买后卖，套现离场，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你们猜，会不会有人给她放内幕消息……”
“扯淡，哪有这么容易挣钱的事儿啊！你告诉我，她炒的是哪支股啊？”
“屁股……”
下午，陈一诺走进E2会议室时，这里正在播放公司的宣传片，一遍又一遍。
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有男的有女的，也有不男不女的。总之就是奇葩朵朵，他在其中，算是最没特色的一个。
“哥们儿，我叫车云杰，上周二来的，在商务部。你呢？”会议室里关着灯，只有一个背投忽明忽暗，陈一诺还在摸索着座位时，一张饼脸突然就凑到了他面前。
陈一诺：“研发部策划，陈一诺。”
车云杰：“研发好啊，以后你负责做产品，我负责卖产品，咱俩里外联手，一定能混出头！”
看他一脸的兴奋劲，陈一诺有点哭笑不得，总感觉这人之前应该被传销骗过。心里正盘算着要离这胖子远一点儿时，听到了上午那个声音：
“都到齐了吗？我点一下名……”
这，是陈一诺和Happy的第二次见面。
当Happy暂停视频，打开了会议室的灯之后，陈一诺才发现，她竟然换了装束：职业套装加黑丝袜，让台下爆发了一阵惊叹。
虽然是见惯了场面的人，但再高冷的心，也装不下被众星捧月的虚荣。
Happy还是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虽然在公司流传的八卦中，她的人品被描绘得有些不堪，但不可否认，她笑起来确实非常好看。
“就像刚从S1（日本著名的AV公司）培训回来的一样！”陈一诺万万没想到，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儿，语出惊人。
女孩儿：“真不知道是来上班的，还是来拍片儿的。就这，还好意思警告我，办公室里不准穿膝盖以上的短裤短裙。”
陈一诺实在耐不住好奇，一个张口就能说出S1的姑娘，绝对是个值得拥有的性福伴侣。可还不等他回头，女孩儿却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冷地探头问道：
“你们这种宅男，真的都喜欢这样的？”
陈一诺被问得有些心跳加速。车云杰却先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抢答：
“这个属于制服诱惑啊，没有男人不喜欢！”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满脸的鄙视：“死变态！”
“Happy，Simon回来了，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培训进行到一半时，另一位人事部同事进来喊了一声。Happy连句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虽然离开时她一如既往的高冷，但陈一诺总觉得她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晚上下班，同事们都走了，独留下陈一诺一筹莫展。已经连续一周了，他天天加班，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年轻的单身汉，为了在公司蹭网和冷气，打发时间。
正巧此时，车云杰和刚才坐在他们身后的女孩儿一起来了研发办公室门口。
车云杰：“下班了，咱一起走呗？”
陈一诺犹豫了一下，但看了一眼那女孩儿后，默默点了点头。
进了电梯，陈一诺还在犹豫怎么跟女孩认识一下的时候，她却大大方方地介绍起了自己：
“我叫高洁，跟他一样，也是商务部的，半个月前入的职。你呢？”
陈一诺从电梯门的镜像中仔细地看了看高洁，人如其名：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腿很长，素颜却不失恬美，黑长的秀发显得婉约优雅。
单看外表，根本想象不到她说话竟会如此泼辣。
车云杰：“他叫陈一诺，研发部策划，上周刚到公司的。”
“他是哑巴吗？”
“我是哑巴吗？”
几乎同时，陈一诺和高洁一起对小胖子吼出了相同的话。
当电梯门打开，他们走出去的一瞬间，高洁低吼：“胖子，你他妈再乱摸，我绝对把你给废了！”
其实车云杰刚到公司的第一天，就去勾搭了所有他觉得不错的女同事：前台、Happy，以及其他那些让他当众出丑的姑娘。
唯独高洁，像个哥们儿一样，收留了这个外表猥琐，内心脆弱的小胖子。
晚饭就在楼下附近的沙县解决，吃的很潦草。刚扒了两口后，陈一诺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不起啊，我忘了晚上还约了个房东看房子，我得赶紧走了。”
高洁面淡淡地问了句：
“要咱们陪你一起吗？上海房东可不好缠。”
车云杰一口饭没咽下去，慌忙摆手：
“要去你去啊，我今晚公会副本开荒，我不能缺席。”
等陈一诺带着高洁，到了番禺路上的这个小区时，他非常失望。
一幢上海滩最普通的老式公房，六层的小楼，不用进去看，也能知道里面两室户的格局，这样的房子，他最近看了太多。
条件脏乱差都还是次要的，最不能接受的，是周围那些以窥探和交换他人隐私为乐趣的“热情邻居”。
陈一诺：“要不，咱走吧？”
高洁：“干嘛？来都来了，你还没上去看过呢！”
陈一诺：“我不喜欢这种房子，和这里的环境。”
高洁听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随便便爽约呢？！你知不知道，也许因为你这样的一个看房要求，别人可能推掉了今晚的一个饭局、或是一个重要约会，甚至提前下班赶回来等你。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放人家鸽子。如果换成你是房东，你会什么感觉？！”
这就是高洁，在她面前，陈一诺和车云杰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楼道里很黑，一楼好歹还有一颗核桃大小的声控灯，泛着昏黄的光。可到了二楼，干脆连那点儿亮也没有了。再上到三楼的时候，说伸手不见五指也毫不夸张。
陈一诺烦躁地叹了口气，却不料被高洁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浅浅颤抖：
“干嘛叹气啊？你……你看到什么了？”
高洁的手很软很滑，最让陈一诺欲罢不能的是，有一股暖流从高洁的掌心传递到了他的掌心。在那一刻，他有点心动，又有点恍惚。
陈一诺抓紧了高洁的手不放：“你煞气这么重，还怕鬼啊？”
高洁：“切！我是害怕你怕黑……”
俩人还在斗嘴的时候，突然靠楼梯左侧的一户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西裤衬衣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立在门口的一对年轻人，先是一惊，而后立刻又镇定下来，表情虽有些尴尬，但目光却一直在打量着他俩。
高洁今天穿了短T加热裤，虽然胸是小了点儿，但长腿翘臀还是非常养眼的。陈一诺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目光挑衅的看着那个男人，直到对方悻悻地离开。
高洁笑说：“干嘛？吃醋啊？只许你自己看，不准别人看啊？看不出你占有欲还挺强的嘛。”
正当陈一诺不置可否时，高洁指着刚才中年男人出来的房间，说：“301，这间不就是你要租的吗？”
陈一诺转过身的时候，刚好与正在关门的女人面对面。这个女人身材娇小，但面相却成熟冷艳；披肩长发、睡眼惺忪，还有真丝吊带睡衣……搞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下眼。
关门的女人听到了高洁和陈一诺的对话，赶忙挤出笑容问：
“你是陈先生吧？快请进。”
就跟陈一诺猜测的完全一样，这是一间典型的两室户老公房：狭小、昏暗、有蟑螂。
不过好在这个二房东应该不算邋遢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厨房和卫浴间，不但没有任何异味，反而有着不经意的淡香。
唯一超出预期的，就是卧室了。两间卧室都朝南，白天阳光充足。二房东自己住的是一间带有阳台的次卧，大一些的主卧空出来出租。
这间主卧虽然没有阳台，但应该是被房东改造过，把向阳的那堵墙打掉不少，装了一面几乎落地的大玻璃窗，拉开窗帘后，看着外面的夜色，屋内外仿如一体，分外融洽。
高洁非常喜欢这扇窗，她一进房间就直奔过去，隔着玻璃痴望天空，想象在那里有繁星浩渺，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高洁像个孩子般呢喃：“如果是下雨天，雨水打碎在玻璃上，也许更美。”
二房东对陈一诺笑道：“你女朋友真可爱，也是个感性的人啊。”
高洁听她这么称呼，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身笑了笑，幽幽地说：“我挺喜欢这儿的，就租这间吧。”语气不容置疑，不像在商量，更像是命令。
虽然每个月的租金，占了陈一诺试用期工资的一大半，但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等一下”高洁礼貌地笑着对二房东说：“可以把你和房东之间的合同，或者房租收据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吗？”
二房东：“陈先生真是好福气啊！”她和气地笑着，回自己房间拿租房合同：“这么细心的女朋友，绝对是会过日子的人。”
仔仔细细看过合同后，高洁冲陈一诺点了点头。
从楼上下来，高洁一路无语，这让陈一诺有些尴尬。他正寻思着要找个话茬时，却听高洁问：“你搬过来的时候，准备怎么跟她解释？”
陈一诺：“解释什么？”
高洁：“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女朋友呢？”
陈一诺有些窃喜：
“因为你是上海人嘛，自然是要住在家里的，爸爸妈妈不答应你和男朋友同居。这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他再次牵起高洁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冷冷地说：“我没有爸妈！”
尴尬。沉寂。
换在平时，陈一诺一定会说一句对不起。但此刻，他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低头跟在高洁身后。
高洁：“我告诉你，你跟一个单身女人同居，千万别秀下限。腰带可要系紧了！那女人身上有一股味儿……”
陈一诺：“什么味儿啊？”
高洁：“骚味！”
第二天，三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车云杰明显感觉自己成了第三者。他刚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打断了他的思绪。
“操！可能要出大事……”他话没说完，脸色已变：
“客服部的同事跟我说，‘开天辟地’上午一次性封停了十万个涉嫌使用外挂的账号！现在论坛里已经炸开了，很多玩家都说恨不得来砸了我们公司……”
就在三天后的上午，果真被车云杰一语成谶，公司出了大事。
由于前一晚加班，那天早上陈一诺一觉睡到了十点多。当他赶着出门时，收到了高洁发来的一条信息：“来公司救我”。
陈一诺冲进公司大楼时，看见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堆在大堂里，他们并没有上去，只是守在那里，堵住进出电梯间的闸机。大楼的三四个保安躲在一旁，视而不见。
陈一诺硬着头皮挤到了电梯门口，堵在那里的几个人警觉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又一脸轻松地笑着对他说：
“别往上挤了，上面的人比这儿的多！大家的号儿都被封了，有人在上面跟他们交涉，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早上出门太急，忘记戴员工证，也算是塞翁失马了。他一边支支吾吾敷衍着，一边在门打开的瞬间，闪进了电梯。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人比想象中的多，并且与楼下不同，这里的人们更有目标性，情绪也更加激动。
人群从电梯间一直堆到了公司的前台。由于办公区被关闭了，他们进不去，里面的员工也出不来。
陈一诺一刻不停地寻找着高洁的身影，心里却纳闷，商务部是在整个办公区域的中间位置，与最隐蔽的总裁办和财务部相邻，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个办公室文员，怎么会被前来闹事的玩家堵在了大门外？
仔细扫描了两遍人群，终于在公司入口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呆若木鸡的高洁。她双手死死地攥住挂在胸前的员工证，身体则不住地发抖。
正当陈一诺苦思冥想营救方案时，突然听到前台那边一阵骚动，有人高喊了一声：“‘开天辟地’的负责人出来了，老子见过他！”
然后，人群就吵嚷着拼命向那边拥挤了过去。
陈一诺来不及去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无法自主地随着人流一起涌动。当走到安全通道口的时候，高洁终于看到了他。
她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陈一诺立刻举手在唇边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一转身钻进了安全通道里。
他往下跑了半层后，也像刚才那个人一样，高声大叫道：“零域的老板从这儿下去了，大家快去堵他啊！”
万万没想到，这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方法竟然真能奏效。片刻间，那些没能挤进公司的人们就组成了两拨儿，分别从安全通道和电梯下楼。
等陈一诺重新回到电梯间时，高洁身旁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剩下的几个也都踮着脚，密切关注着前台那边的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陈一诺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搂住高洁的肩膀，一手麻利地摘下了她的员工证，半扶半抱地将她拖进了安全通道。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隐约听到从前台那边，传来了车云杰的声音：“有话说话，别他妈动手动脚的啊！”
陈一诺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从人群缝隙中看到，一个胖子手持一支拖把，向着对面的玩家咆哮。被他护在身后的，是正在被推搡，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的运营总监。
因为怕被发现，陈一诺索性背起高洁，在安全通道里，多往上爬了几层。他刚把高洁放下来，就反被她一把抱住，积压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浸透到他的肩膀上。
高洁哽咽：“我早上来打了卡，又回复了几封邮件后，就到楼下便利店买早餐。再上来，刚到公司门口时，就被他们堵住了……他们要我的员工证，想开门禁，到办公室里面去……我不给，他们就不让我走……”
陈一诺摩挲着她的后背：“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洁慢慢抬起了头，直盯着陈一诺的双眼，反而让他不敢对视。不可否认，刚刚哭过的高洁，梨花带雨，比平时更加娇美，让人心猿意马。
高洁呢喃：“其实……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救我……”
陈一诺抓了抓后脑勺：“朋友嘛，还说这些干嘛。”
又说：“我也没做什么。要是真动起手来，可能还要你来救我。呵呵……”
他话没说完，高洁毫无征兆地突然吻了过来，双唇轻触的一瞬间，陈一诺感觉自己仿佛被过了电一般。高洁的唇齿间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抚润着他的舌尖。
一腔热血裹挟着旺盛的荷尔蒙，直接往下路冲刺，拉链里的小帐篷瞬间被撑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安全通道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两三个男人谈笑着工作，走进来抽烟。
高洁见状，慌忙把头埋进陈一诺的肩窝，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咬了咬他的肩膀，娇嗲地跟他耳语了一声：“傻瓜……”
等陈一诺带着高洁回到公司时，闹事的人们已经走了，如观潮退散，只剩下满地垃圾。还有刚刚跟警察做完笔录的车云杰。
陈一诺看到他的手臂在流血，慌忙问道：“你没事儿吧？”
车云杰藏了藏胳膊：“跟他们推搡时划破的，小事儿……”又犹豫了一下，问：“高洁……没事儿了吧？”
陈一诺一愣：“嗯，没事儿了。”
他本以为在刚才的情形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尤其还是在与一帮玩家对峙的紧张时刻。
陈一诺：“你……看到我们了？”
车云杰：“嗯，我前面在技术部那边，看到电梯间的视频监控，发现高洁被困在那儿。”
他揉了揉眼睛，又说：“我本来是要去接她进来的……结果，刚好遇到运营总监他们出来。”
陈一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人窒息。原来，车云杰才是那个英雄救美的人。他确实没想到，车云杰平日里吊儿郎当，却可以在危急时刻，真刀真枪的干。
车云杰故作轻松：“其实……高洁是个好姑娘……是吧？”
不等陈一诺回答，他又淡淡地说道：“刚才我跟运营总监申请，调去运营部了。”
陈一诺有些懵，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此时，车云杰的眼睛有些泛红：“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留在商务部，每天面对着高洁了……”
又说：“分开也好……不分开，我还会心存幻想：她能成为我女友，而你会是我情敌；分开了，我也就断了念想，你们都还是我朋友！”
那天下班很早，公司没人加班，刚到六点，各个逃似地奔出了大楼。
陈一诺本想约车云杰一起吃饭，但他说工作交接，很忙，婉拒了。想要问问高洁，才想起来，她下午就已经提前请假，回家休息了。
回去的路上，他反反复复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最后，他决定明天一早到了公司，就找高洁和车云杰说清楚，大家都是好朋友，他很珍惜这份友谊，不希望它变质。
他刚把钥匙插进锁里，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为他开门的，是高洁。
陈一诺一惊：“你怎么来了？”
高洁羞赧：“我下午就过来了。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一诺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子一样呆立在门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二房东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愣在那儿干嘛啊？女朋友搬过来一起住，是个多稀罕的事儿吗？”
她穿戴整齐，看样子又要出门了。其实从陈一诺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几乎就没跟她同屏出现过。
她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时区的人，当夜幕降临，陈一诺回到家准备休息时，她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至于她每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没主动提起，陈一诺也不会打听。
二房东伸手把陈一诺拉进来：“别堵着门啦。”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俩不会还没睡过吧？”
陈一诺看二房东下楼，问高洁：“你……怎么跟她说的？当初没和我一起搬过来，反而过了段时间又自己跑来了？”
高洁：“这还需要解释什么呀！我就说，经过我不懈地斗争之后，我爸妈终于答应让我来陪你这个混球儿了呗。”
说罢，她径直走到了浴室。陈一诺的目光随了过去，才发现，原来她的洗漱用品都已经和自己的摆在了一起。
高洁：“我先洗个澡，收拾了半天行李，一身的汗。”她拉上了浴帘，但浴室的门却没关。
陈一诺往门口凑了凑：“你忘关门了，要我帮你关上吗？”
高洁：“别关了，二房东说浴室的排气扇坏了，还没来得及找师傅修。我可不想被闷得一边洗，又一边出汗。”
没过多一会儿，高洁洗完澡，推门进了房间。
她拿着浴巾擦拭着头发，零星的水珠，顺着贴在锁骨的发梢滑落，一直往下，浸透了身上的真丝吊带。
睡衣很薄，很短，贴在身上，一切都若隐若现。由于她此刻歪着脑袋、斜着身体，所以一边的吊带滑落了下来。
虽然胸小是硬伤，但在这种状态下，却显得格外迷人。
陈一诺抬头望着高洁，正意乱情迷时，他的手机响了。高洁只是冲他甜甜地一笑，顺势躺在了他身后，拿脚蹬着他的后背，说：“快去接电话啦。”
陈一诺接完电话回到房间时，高洁已经像只粽子一样，将整个毛毯都紧紧地裹在了身上：“谁的电话啊？不会是公司那边，现在要喊你回去加班吧？”
“不是。是我妈，”陈一诺坐近了一些，说：
“她隔几天就会唠叨一边。要团结同事，听老板的话。告诫我千万不要碰‘黄、赌、毒’。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就一个穷屌丝，这三样，哪一样是我能消费得起的呀！”
陈一诺一口气说了很多他和爸妈之间的事，却没有留意到高洁的情绪已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高洁：“你知道吗？对有的人来说，被妈妈唠叨，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陈一诺仿佛一块突然被放入冰水中的烙铁，冷却、脆弱。他不敢转身去看高洁，但好在，她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你小时候看过一部叫《孽债》的电视剧吗？”
陈一诺：“好像有点印象。”
高洁：“那你一定会记得里面的主题曲，”说着，她幽幽地哼唱了起来：“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歌没唱完，她已哽咽。陈一诺试探着伸手摩挲她的头发，安慰道：
“你不再是只剩下自己，你现在有我。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如果你想倾诉，我愿意做那个聆听者。”
高洁揉揉了眼睛，依偎在他怀里，言语喃喃地向他道出了自己的家事。父亲因小三离婚，母亲又含恨改嫁。
“那年，正好是我高考，但我没去参加。没上过大学，成了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陈一诺很希望能安慰她。却在这时，他原本扶在高洁肩头的手突然滑了下去，落在了她的腰肢处。
温热柔软的肌肤上，隔了一层丝滑的睡衣，那种触感让人兴奋，想入非非。他不可自拔地将手顺着睡衣继续往下探寻，控制不住、停不下来。
高洁轻吟：“趁人之危，禽兽！”
话一出口，陈一诺整个人都僵住，尴尬得无以复加。当他正在懊悔自己的所为时，高洁却侧过身，仰头一笑：
“连趁人之危都不敢，简直禽兽不如！”
那晚，高洁睡得十分安然，呼吸均匀舒缓，但双手却紧紧搂着陈一诺不放。他知道，高洁此刻，充满了安全感。
第二天，陈一诺和高洁打算找车云杰，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毕竟他们都不愿失去一个朋友。
但不巧的是，那天一早，车云杰就随商务部老大一起去韩国出差，要一周后才能回来。这也算是他正式调去运营部之前，在商务部站的最后一班岗。
陈一诺连做梦也想不到，因为车云杰的这次职位变动，竟会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
等车云杰调去运营部后，他在商务部的工作，全都交接给了高洁。
如果换作别的女人，兴许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可高洁却偏偏不是朝九晚六，周末看个电影、逛逛街的那种女孩儿。
以前下班，她总能按时回家。饭后俩人可以下楼散步慢跑；或者在家看看电视、打打游戏；再到睡前嘿咻，兴致高的时候，还能洗个鸳鸯浴。
可这样的甜蜜时光，陈一诺只享受了一个星期都不到。
现在，高洁加班的时间比他多。导致他俩之间的交流都一天天地减少，有时候甚至可以整个晚上，谁都不说一句话。
一天夜里，陈一诺被高洁敲击键盘的声音吵醒，看了看时间，已经三点一刻了。
高洁披着一张毯子蜷缩在椅子里，一脸烦闷地盯着电脑，目不转睛。陈一诺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绕到身后熊抱住她。
高洁：“对不起啊，是不是我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她一脸疲惫地把头靠在了陈一诺怀里，用脸摩挲着男友的手臂。
陈一诺低声抱怨：“你那边现在有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啊？从早到晚都做不完呢？这都几点了？”
高洁：“我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她伸手指了指电脑屏幕，长叹了一声：
“下午韩国那边发过来一封邮件，有很多合同文书。你也知道，我们的韩翻上个星期刚刚休产假，所以Marco就让我先帮忙翻译一下。英语勉强还可以，但这个，我完全没概念。”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不但没有半点的抱怨，反而满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高洁口中的Marco，就是商品发展中心的VP，兼任商务部和研发部的总监。他算是一个比较儒雅的台湾男人，虽然是做商务的，但平时话并不多，对很多不愉快的事，以及面临的困境也都一笑而过。本来陈一诺对他还是比较欣赏和敬佩的，但此刻，却恨透了他。
高洁：“哎你说，要不，我去报个韩语班吧？”
陈一诺：“我说这位大姐，你这药不能停啊！”
高洁：“现在上海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在积极地提升自己啊。注册会计师、EMBA、GRE、小语种什么的；不管能不能出国，先考个托福、雅思再说；最不济，也得去学个插花、烘焙、拉丁舞一类的。如今这个社会，连起跑线都在进步了。”
话到一半，高洁停了下来。陈一诺知道，她是怕戳了他的自尊心。自己的女朋友都在想着进步，而他却还赖在原地。
沉默了片刻后，陈一诺悻悻地说：“你就不怕过劳死啊？”
高洁俏皮一笑：“人固有一死，或死于上班，或死于加班。”
她站起身，搂住男友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一下：
“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的身体。那我答应你，我会有分寸，会照顾好自己。”说着，她把陈一诺重新拉回到床上，扶他躺下，然后又帮他盖上被单：
“刚才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你先睡吧，我明早叫你起床……”
陈一诺：“你要通宵啊？！”
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冲陈一诺点了点头。
高洁熄灭了台灯，甚至连鼠标也不再用，怕点击按键的声音会打扰到陈一诺，只是轻轻地划动着笔记本的触控板。
虽然陈一诺背对着她，可心里都明白。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难以入眠。
陈一诺：“我是不是很没用？”
高洁：“别瞎想了，快点睡吧。”
陈一诺：“如果我有本事，拥有丰足的物质生活，你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这一次，高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还是不懂我……还记得我刚搬来的那晚，跟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儿吗？”
陈一诺：“记得。”
高洁不再说话，陈一诺也不再说话。
一个曾被父母至亲抛弃过的人，早已不会把希望和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无论陈一诺是贫穷还是富贵，都不可能阻挡高洁自己的奋斗。只有当命运由自己操盘时，她才会有十足的安全感。
想到这儿，再回忆起这几周以来，每晚高洁抱着自己安然入睡的样子，陈一诺感到无比羞愧。他曾以为自己给了这个女孩儿安全感，到头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第二天下午，公司开了一场员工大会，欢迎新上任的行政副总裁，钱大伟。这是一个六十上下的男人。之前是在上海徐汇区政府工作。
上次打砸事件后，公司内一直在风传，会请一位“高人”来坐镇，帮忙杜绝此类事情的再度发生。现在看来，钱大伟应该就是这位“高人”了。
也因为他的到来，公司上下都在等着看，原行政副总裁Simon会何去何从。不是因为大家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包养Happy的八卦。
大会结束后，陈一诺和高洁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从这时起，他们一般不太联系，直到其中一人可以下班了，才告诉对方一声。
本来这一晚，陈一诺可以像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度过：加班、回家、洗澡、打炮、睡觉……可偏偏因为一根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陈一诺从不抽烟，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从同事桌上拿了半包。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关于新项目里，衔接地图区域的过场剧情，他怎么也处理不好。无奈之下，突发奇想，要抽两口烟，来激发一下灵感。
整层写字楼都是无烟区，陈一诺攥着烟盒打火机，晃悠到了安全通道里。已经是晚上十点来钟，这里静得吓人。
陈一诺刚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就隐约听见附近有女孩儿的呜咽。他忍住恐惧，蹑手蹑脚地循声找了过去，发现哭声是从上面一层传下来的。
当他看到低头坐在台阶上，伤心抹泪的人时，心中有惊也有喜。
这，是陈一诺和Happy的第三次见面。
前两次见面，陈一诺对Happy一瞥惊鸿；而这次见面，却让俩人命运相拥。前两次见面，陈一诺还是孤家寡人；而这次见面，他已经不再单身。
此刻的Happy，依旧是性感的黑丝短裙，不同的是，曾经的冷若冰霜，却成了此刻的憔悴紧张。原本目空一切的双眼，现在积满了泪水。
与高洁梨花带雨般的纯真不同，Happy的泪水中更多了一缕风尘。但却都惹人心醉，让人欲罢不能。
陈一诺：“你……还好吧？”
Happy抬头一怔。在这里看见同事，她也很意外。慌忙抬手擦拭着眼泪，动作虽快，但却很轻，怕把妆容弄花。同时，又立刻起身，向陈一诺身后和楼梯下层望了望，看看是否还有别人。
当确认了只有他一个人后，Happy又重新坐下，冷冷地说：“你在这儿干嘛？走开！”
陈一诺被呵斥地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默默转身，悻悻离开。
“哎，你等会儿，”仅仅过了不到十秒钟，她的语调缓和了许多：“把烟留下……”
陈一诺帮Happy点烟的时候，顺势靠着Happy坐了下来，见她没有再次拒绝的意思，心里也就踏实多了。高洁说得对，如果连趁人之危都不敢，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Happy：“我记得你，研发部策划，陈一诺。”
陈一诺又是一阵惊喜，加上Happy身上的香水味阵阵扑鼻，他更是心跳加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慌乱了一阵，好容易平息，刚想开口时，Happy却突然发话了：
“我跟他在一起一年半了，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他。可他昨天却跟我说，他老婆怀孕了，他要当爸爸了，所以跟总公司申请返港，要回去陪老婆孩子……呵呵……”
Happy的笑声苍凉，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你知道吗，我也怀过他的孩子！他却要求打掉，毫不留情……他说会带我去香港，帮我入籍；他说会把我从人事部调进总裁办；他说会在上海给我买房……可今天他就只留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十万块，算是分手费，从此和我两清……呵，十万块，不过是他一个月的薪水……”
十万块，以陈一诺当时的工资，需要不吃不喝攒两年。
突然，Happy起身，毫无征兆地恸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陈一诺措手不及，顿时也乱了方寸。
情急之下，他也起身一把将她抱住。他知道Happy一定会反抗，所以顺势转身，死死地把她顶在了墙上。她挣扎得越凶，陈一诺就抱得越紧。
到最后，Happy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疯狂地发泄着对Simon的怨仇。直到这时，Happy的眼泪才簌簌地流了下来，倒尽苦水。
陈一诺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这是高洁让他随身带着的，她说纸巾虽小，却最能体现一个男人的风度和关怀。
陈一诺刚抽出一张时，突然听到背后安全通道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几乎是同时回头张望，但那里已空无一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高洁。
刹那间，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快的让整个身体都随之颤抖，强烈的愧疚和负罪感在脑中穿梭。
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把纸巾塞到Happy手中，身体如遇电击一般，从她面前弹开，像个疯子一样，冲回了办公室。
一直追到楼下，陈一诺才勉强赶上正匆匆逃离的女友：“高洁，你听我说，其实刚才……”
高洁显得比他更加紧张，眼神飘忽：“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家，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她声音发颤，强忍哽咽，话没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次陈一诺没有再追，他知道，追也徒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看着高洁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倒不是担心自己是否被误解、能否被原谅，而是痛恨自己刚给了她希望，却这么快就让她失望。
等陈一诺回到办公室，才发现塞给Happy的那包纸巾，已经摆回到他的桌上。那一刻，他的脑子更乱了，头疼欲裂，关了电脑就匆匆往家赶。
陈一诺进门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高洁已经洗过澡，坐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房间里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
陈一诺蹲了过去：“其实……刚才……”
高洁：“快去洗澡吧，一身的烟味。”
陈一诺僵在那里，不敢动。但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高洁伸手拉了拉他的T恤领口，让它更贴近陈一诺的脖子：“明天换件衬衣吧，领子可以把牙印挡住。”
陈一诺：“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高洁抬头，不再躲闪，目光直盯住对方的双眼。陈一诺也鼓起勇气迎了上去，他不想因为退缩，流露出心虚。
片刻后，高洁微微一笑，伸手抚摸着陈一诺的脸颊，只是掌心没有了平时的温暖，显得有些冰凉。
高洁：“我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问，我只希望你现在去洗澡，已经很晚了，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这一页尽快翻过，让两人的生活一切照旧。那一夜，他们背对着背，卧在床的两边，谁都没有说话。
她睡着了吗？她在想什么？……带着这些问题，陈一诺艰难入梦。梦里高洁对他唱了一首忧伤的歌，然后转身离去。
早上醒来时，高洁已经出门了，一张便签贴在门上：“记得吃早餐”。
灶台上放着一杯牛奶、一只苹果和一个煎饼果子。
陈一诺认得这个包装，楼下街角的煎饼摊，每天早上生意好到令人发指。多少次他想吃，都因为从街头一直排到巷尾的队伍，而不得不放弃。
他知道，为买这个，高洁一定起得很早。可她越是这样，陈一诺的心里越是不安。
到了公司后，他第一时间来到商务部的办公室，但空无一人。等他刚回到座位上时，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Happy：谢谢你昨晚的香烟、纸巾，还有肩膀。
陈一诺：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Happy：想知道你的资料，对人事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吗？我请了几天假，准备出去散散心，但我的相机落在公司了，你晚上帮我送过来。
陈一诺：实在抱歉，我晚上要回家，不太方便，你看看其他同事有没有空，好吗？
结果Happy的下一条短信就直接把住址发给了陈一诺，别的什么都没说。
整个上午，他都在煎熬中度过，一边等待高洁出现，一边纠结晚上到底要不要去找Happy，如果要去，又该怎么跟高洁解释。
困扰半天，一点工作都没做。直到中午，陈一诺终于收到高洁发来的一条短信：Marco请客，回来后要继续开会，你自己好好吃午饭。
他在失望中，突然又有点轻松，如果赶在中午把相机给Happy送过去，那不就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嘛。
陈一诺立刻走去Happy的位子，说来也巧，午饭时，办公室里正好没人。拿到相机后，就给她编辑短信：我马上就把相机给你送过去。
进了小区电梯，陈一诺忍不住开始脑补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场景，忐忑中渗出激动。
如果待会儿门一打开，Happy对自己玩制服诱惑怎么办？自己是绝不能辜负高洁的；但作为一个直男，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无法抗拒那种极致诱惑。
可当Happy房门打开的时候，陈一诺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一丝失望。
在家里的Happy，洗尽铅华，没有性感的衣着和浓妆艳抹。她穿了一身运动款式的家居服，赤脚在屋里穿梭。与高洁素颜时的纯真不同，她不施粉黛的面庞上写了些沧桑。
Happy：“进来吧。你提前过来，我都没来得及收拾。家里有点乱，你随便找个空地儿先坐。”
虽说没有收拾，但其实并不乱，三室两厅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这里更像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家，整体的装修风格偏向科技化，金属感十足。大部分的物件都是冷色调，只有黑白灰的世界，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Happy：“这是他在上海的房子。不过是租的，再有两个月就到期了。”
陈一诺：“那怎么办？”
Happy：“搬走呗，还能怎么办啊。这儿房租比我工资都高。”
她抬眼望了望陈一诺，淡淡一笑：“我都不急，你皱什么眉头啊？难不成，你养我啊？如果你掏房租，我立刻分一间房给你！呵呵。”
陈一诺有点尴尬，慌忙借机转移话题。他看到客厅茶几上，摆了一杯方便面：“你也吃这个啊？”
Happy把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没接他的话。只是指了指他肩膀：“好些了没？还疼吗？昨晚回去，你女朋友那儿，没什么麻烦吧？”
陈一诺：“你知道我有女朋友？”
Happy：“你俩天天如胶似漆的样儿，连保洁阿姨都知道。商务部的高洁嘛，说起来，五百年前和我还是一家的呢。”
说到这儿，陈一诺才想起来Happy的本名，高兴。也许她的父母不会知道，当年为她取这个名字时的寄望，却成了女儿如今的奢望。
Happy：“她入职的时候，我本以为大家同姓，年纪又相近，也许能成为闺蜜。呵呵，结果是我想多了，我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时，陈一诺的手机又响了。他心跳得厉害，多怕是高洁打来的。看了来电显示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同事找他而已。
陈一诺匆匆挂断电话，要走，又有点不舍。
但Happy完全没有留他的意思，早已经走到门口，握住了把手：“有事儿就快去忙吧，今天谢谢你了！”
陈一诺懒懒地走到门外，有点沮丧。等他转身准备离开时，Happy又叫住了他：“知道吗，这里，除了他之外，你是唯一来过的人。”
陈一诺：“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Happy：“做朋友就会有责任，有责任就会成负担。我还是希望轻松点好。”
陈一诺：“那我们的关系是？”
Happy：“你该走了……拜拜……”
熬到晚上，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后，陈一诺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获得女友的原谅。点开RTX（企业内部通讯平台），发现高洁已经下线，几乎就在同时，陈一诺却收到了她的短信。
高洁：今天没太多事儿，我先回家了，你也别回来太晚，晚上在家吃饭。
看完短信，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回到了家。等进了房间，见到坐在床边的高洁时，不由得一愣。
眼前这个女孩儿，虽然身材面相都是高洁，可从服饰、妆容，再到此刻的气场，全都透着一股Happy的味道。就连那个甜腻的香水味，都和她一模一样。
高洁：“饿了吧？”她站起来，笑容妩媚，目光迷离，轻咬着下唇，一脸的娇羞。
这时陈一诺才注意到，原本局促的电脑桌已被清空了杂物，搭上了一块儿格纹的桌布。上面摆着一碟牛排、一份色拉、两杯红酒、一客慕斯蛋糕，还有一盘蛤蜊烩饭。
虽然这桌食物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不得不说，它确实精致，花费了心思。
高洁转身，正要拉开桌旁的椅子时，蹭掉了摆在边沿的一包纸巾。她低头去拣，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陈一诺的欲火。
本就齐臀的贴身短裙，在她弯腰时不断上滑，内裤若隐若现，再配一双吊带丝袜……他彻底把持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晚到底进行了几次，他们都已记不清楚。到最后，两人像是剔了骨，软软地瘫在了床上，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高洁：“我饿了。”
陈一诺不由抽搐了两下：“不是吧，刚才来了那么多次，还没吃饱啊？你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吧……我这会儿真不行了，你等我缓缓……”
高洁脸红：“讨厌，你想什么呢，我是真的饿了！晚饭没吃，刚才运动量又这么大。”
虽然双手还在颤抖，但陈一诺仍坚持帮高洁切割牛排，再一丁一丁地喂到她嘴里。
高洁一边吃，一边试探着说：
“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风格，我以后也可以这么穿。我只是，只是希望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直接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你。你可不可以，以后不要再去找别人了？”
陈一诺怎么也切不开剩下的那一点牛排，双手抖得厉害，餐刀不听使唤地在盘子里抽搐。他慌忙把它们统统放下，自己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高洁比他更紧张，抓紧他的手，说：“对不起，我没有想责怪你的意思，真的。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这段时间总是太忙。我以后都不会了，我们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她越说越激动，扑过来紧紧抱住陈一诺：“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不要赶我走……”
那晚，高洁至始至终都紧紧抱着陈一诺的手臂，但凡他有动静，她都会惊醒。陈一诺不知道这样的夜与眠，对高洁和自己，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煎熬。
此后的几周，高洁和陈一诺都努力地找寻刚同居在一起时的简单和快乐。
期间恰逢国庆，他们一起去了趟苏州，逛逛拙政园，走走平江路。在人潮人海中，小手牵着大手，多了一分相敬如宾的甜腻，少了一丝自由和随意。
十一过后，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的时候，Happy也旅行归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脱胎换骨，依旧黑丝制服，依旧我行我素。
起初高洁还有些紧张，她尽量减少加班，尽量高调地与陈一诺待在一起，可没过多久，她的担心就渐渐消除。
与此同时，钱大伟也完成了对Simon的全权接盘，不仅接手了他在公司的权力和地位，还接手了他在公司的女人。
Happy也终于如愿，从人事部调去了总裁办，她的高档公寓也可以继续住下去。
而她和陈一诺之间，仿佛只是一场梦，不曾真实发生过。Happy回到公司后，再没有正眼看过他。原以为大家见面会尴尬，现在看来，都是陈一诺自己想多了。
在以前，如果Simon得势，Happy就一定会招摇，可这一次，她变得十分低调。陈一诺以为，今后和她再无交集，可偏偏上帝就爱开这种玩笑。
Happy：明天中午十二点，来我家。勿回。
两个月后的一个周五，下班的时候，陈一诺收到了这条短信。那晚他失眠了。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随口说要加班，高洁这些天也都浑浑噩噩，并没有多问什么。
这一次来开门的Happy才符合预期：一身短而性感的睡衣、一副淡而精致的妆容和一股甜而不腻的香味。
陈一诺觉得，就在今天，他和这个女人之间，似乎会有一些奇妙的事要发生。
房间里的暖气非常足，陈一诺不自觉地脱掉了外套。等他坐下后，Happy从酒柜里抽出一支红酒，走了过来。
酒，一旦喝了第一口，就难再收住。他们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俩人都双颊泛红，目光迷离时，Happy闪烁着双眼，毫无征兆地吻了他一下。
陈一诺从没见过她如此娇羞的模样，那一刻，好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可一想起高洁，他强忍住了。
也许是看穿了他的心思，Happy又神秘地笑了笑，继而问道：“最近和女朋友怎么样？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陈一诺呛了一口：“没，没，没……”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于向Happy解释：“这才在一起多久啊，现在谈这个还太早，我们还没磨合到那一步。”
Happy：“不会是你能力不行，人家每天都吃不饱，所以才不答应你吧？”
她笑得风尘，陈一诺也就索性不装了，一下挪到她身旁，紧紧贴着她坐：“谁说的！我们夜夜笙歌，有时候还能一炮双响呢！”
Happy：“切，口说无凭！有本事你示范一次。”
和Happy做爱的感觉，跟高洁完全不同，这个女人更加主动，花样更多。她不断向陈一诺索求，但也一直在意着他的感受。
她引着他从沙发到餐桌，再从餐桌到床上。结束后，他们又一起沐浴。不得不说，和她在一起，陈一诺才明白什么叫做极致享受。
当一切归于平静，望着偎在怀里的Happy，陈一诺突然有了强烈的负罪感。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煎熬，让他想逃，逃回到高洁身边，从此认真专注，再无瑕疵地独守她一人。
也许人的情绪，是可以相互传递的，通过毫无阻隔的肌肤接触。陈一诺此刻的焦躁和痛苦，毫无保留地被Happy全都接收。
Happy：“想走了？”
陈一诺无语。
Happy：“男人呐，都一样。男人下面硬的时候，心就软；下面一软，心就硬。”
陈一诺：“我……我只是手臂被你压麻了……想换个姿势，你想多了……”
Happy：“无所谓，我的心态比你好。也都习惯了！”
她坐起来，点了一支烟，几轮吞吐后，冷冷地说：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明天是他老妈忌日，他跟老婆孩子去老家拜祭，要三天后回上海。所以今天早上走之前，他一定会来找我。”
Happy口中的“他”是指钱大伟。陈一诺这才意识到，原来一早的性感睡衣、妆容还有香水，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就像一桶冰水，从头灌下；嫉妒又像烈火，从脚燃起。
Happy又说：“他老了，根本就不行！每次都要想尽办法帮他高潮，而我不仅没有任何快感，还要装作十分满足地反过来帮他按摩……我真的受够了！”
陈一诺心里一酸，刚想说些什么，却被Happy打断：
“你什么也别说。我不需要你来给我上课，直说吧，我需要的是你给我带来正常的性生活。”
虽然就在刚才，陈一诺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可真当她说出口时，还是难以接受。
这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关系？陈一诺想，说得文雅一点，自己是她的一项生活资料；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一个炮友。但无论怎么说，都只与肉有关，与心无关。
陈一诺：“为什么是我？”
Happy：“我倒是想找个西门大官人或者张少帅那样的‘潘驴邓小闲’，可惜找不到啊！既然是玩伴，就算退而求其次，起码也是要找个看得顺眼的人吧。不知道为什么，从上学那会儿，我就喜欢宁采臣那样的男人，俊俏、文弱、白净，你都还算接近。”
陈一诺：“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只有性，还有情……”
Happy长长冷笑，直到笑出眼泪：
“Simon是我最后一个投入感情的男人，和他分开后，我的感情也就枯竭了。其实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没有感情的状态。像现在，我有钱大伟，他可以满足我对物质的需求；我还可以有你，来满足我对生理的需求。”
“就因为我对你们都不存在感情，所以就没有责任和束缚！别人只能拥有一个的，我却都能拥有！还有什么，能比这种生活更棒的呢？没有真正解脱的人，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陈一诺：“没错，你的物质、生理需求都能得到满足，可心理的呢？难道你就没有一个空虚寂寞冷的时候吗？难道你就……”
Happy：“我只是不想为了‘承诺’两个字，辛苦一辈子。”
陈一诺：“可是……”
Happy打断：“够了！你不是想走吗，那就别拖了，不送！”
她侧过身，一道逐客令，语气决绝得让人无法接受。当陈一诺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似乎听到了Happy的哭泣，像水呜咽。
天空飘着碎雨。冬雨落在脖子上，像锥刺般生疼。走出小区，陈一诺拉了拉领子，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衣服里。除了御寒，他更担心被发现。
陈一诺看到高洁时，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被雨水浸透。他知道，她一定是在这个街角站了很久，很久。
冰雨顺着她的额头、发梢不断地滑落下来，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而高洁本人，也像是被冰封的雕像，表情木然平静，身体一动不动。就那样默默地站着，淡淡地望着。
当恐惧超载后，也就不知道怕了。走到高洁身边，陈一诺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高洁突然绽放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炙热的可以融化冰雪。那微笑让陈一诺感激涕零，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啪！
陈一诺话音未落，就感到脸上一阵热辣，戴着的眼镜也被高洁一巴掌打掉在了地上。对从未吵过架的两人来说，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把他们彼此都吓住了。
朦胧中，他看着高洁拦下一辆计程车，消失在雨雾里。等他拾起眼镜，再戴上时，才发现Happy撑着伞，站在小区门口，另一只手里，握着他刚才落下的手机。
陈一诺接过手机，Happy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
兜兜转转了很久，等陈一诺回到家时，夜幕降临。房间从没这么乱过，仿佛刚被强盗洗劫。
高洁的行李箱堵在门口，而她则像第一次陪陈一诺来看房时那样，倚靠在落地窗边，望向远方。
高洁：“我要走了。”
陈一诺：“有你才有家。留下，好吗？”
高洁：“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要离开上海了。”
她转过身，一道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可表情依然平静。
“其实两个星期前，Marco就告诉我，他要辞职创业，去北京开一家专业的商务公司，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希望我能跟随他一起。我本来是非常犹豫的，这对我的事业发展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不想失去它。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离开你。”
“你知道我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你不会不清楚，我对一份真诚的、稳固的感情，是多么的渴望！我已经尽力了……”
她的嘴角拂过一丝笑意：“但在今天，你帮我做出了选择。”
陈一诺：“你和Marco什么时候在一起的？OK……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俩算抵消了，都过去了，好吗？我们重新再开始，好吗？”
他跨过去，抱住高洁的手，紧紧地攥着，生怕不够用力，她就会被带走。
高洁拭干了眼泪，目光也变得锋利。她毫不客气地抽出双手，从陈一诺身边挪开，径直走到行李箱旁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我能忍受你的背叛，但我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用心爱过的，是个混蛋！不是谁都像你一样龌龊。”
春节前的虹桥机场，充满了爱的味道。事实上，机场比教堂见证了更多真挚的亲吻与拥抱。多少人的归来和启程，为的都是团聚，只有高洁和陈一诺，是别离。
登机的时间、地点，都是车云杰告诉陈一诺的。在这个问题上，小胖子保持了中立，就像他说的，陈一诺和高洁，对他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天，所有商务部的同事都到了，这也能反映出Marco的人品。除了高洁以外，还有两个男同事也追随他而去，剩下的四五个人都是来送行的。
在与高洁简单拥抱之后，车云杰转身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陈一诺，可她却只是低低地摇了摇头，和车云杰说了些什么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闸机口。
车云杰拍了拍陈一诺的肩膀：“你这次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陈一诺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两次和Happy在一起，无论是在公司楼梯间，还是在她家里，总会被高洁发现并找到。
在听完他的故事后，车云杰告诉他，女人的直觉，有的时候会准得令人发指。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通过短信还是QQ、微信留言，都无法获得高洁哪怕一个字的回复。当陈一诺忍不住，鼓足勇气拨打她的电话时，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更换了号码。
陈一诺知道，自己真的失去了她。
春节一天天临近，每到此时，人潮退散，这座城市终于回归了它原本的寂落。
对于不曾孤独的人来说，这种状态十分难得，它让人轻松、安宁。但对于陈一诺，一个孤独症患者来说，只有恐慌无助和不知所措。
这时的北京和上海一样，但不知道这时的高洁会不会和自己一样。
那年的除夕，不是法定假期，可是公司里已经基本没人了。
陈一诺没能抢到火车票，飞机又乘不起。并且作为新人，假期值班的差事，自然落到了他身上。横竖回不去。
而最重要的是，直到现在，他还要跟家里领救济。如今，就连原本羡煞旁人的女友，也让自己折腾没了。在这种一没钱二没人的状态下回老家，无异于自杀。
陈一诺觉得自己不够孝顺，但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任何一个漂泊异乡的游子，行孝的成本都太高。
车云杰倒是让陈一诺去他家吃饭，可想象了一下别人四世同堂的场面后，他还是婉拒了。
下午16点刚到，急着回家的保洁阿姨就把他轰出了办公室。离开前台时，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本月明星员工，Happy。
不知是出于对她的恨，还是爱，又或者只是孤单时的慰藉，陈一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希望她可以陪自己一起跨年。
陈一诺：今天除夕，要不，我俩搭伙一起过。公司旁边那家日料店不错，年夜饭咱们那里吃吧。
一个小时后，当他孤坐在华山公园外的条凳上，呆望着车来人往时，终于等到了Happy的回复。
Happy：我现在和他在札幌泡温泉，明天去京都。如果你现在能来，把我从他身边带走，我就跟你回去。否则，就不要想太多。我想安安静静地在日本过个年。
陈一诺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苦笑着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来，房间里好像还有几包泡面。
其实真不是为了省钱，毕竟是一年就一顿的年夜饭，吃点好的也不为过。只是一个人，他什么都不想做。
纠结着、痛苦着，陈一诺像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回家的路上。
爱情，不该是三人游戏
零域科技研发中心的办公室内，人人都在假忙碌，除了刚入职一周的新人策划陈一诺。
“你就是陈一诺？”
问话的，是一个身材长相都酷似黎姿（当年香港TVB的当家花旦）的女孩儿，俏丽时尚。她双眼直盯着陈一诺，但表情严肃，语调冷傲。
陈一诺：“是我……”
女孩不再看他，径直走到了办公室最深处，跟主策划王思航嘀咕了几句后，俩人又一起走了过来。
王思航：“这是人事部的‘高兴’，我们都叫她Happy姐……”
Happy冷冷地打断：
“下午两点半，E2会议室，做新员工培训。另外，你的员工证、门禁卡，要过两天才能办好，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来人事部拿。”
说完，她冲王思航点了点头，算是离开前打个招呼，然后微挪莲步，悠悠地走了出去。
这，是陈一诺和Happy的第一次见面。
Happy刚从门口消失，办公室里就骚动了起来。
“她不该叫‘高兴’，应该叫‘高潮’，不然怎么Happy得起来嘛。”
“怎么了胖子，是不是每次看到人家，你拉链里的小帐篷就撑起来了啊！”
一阵猥琐的哄笑。
“这姑娘一看就是只‘吸金兽’！”
“你说的是金子的金，还是精子的精啊？”
又是一阵猥琐的哄笑。
“当然是金子的金了，你没见她平时的那些衣服和包儿嘛。”
“她又不是富二代，这些东西，不是亲爹买的,一定是干爹买的。所以，想当吸金兽，还得先是吸精兽！”
“人事和行政部那边，不都一直传说她是靠炒股挣的钱吗？”
“我也听说了，每次咱们公司的股价波幅比较大的时候，她都刚好前买后卖，套现离场，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你们猜，会不会有人给她放内幕消息……”
“扯淡，哪有这么容易挣钱的事儿啊！你告诉我，她炒的是哪支股啊？”
“屁股……”
下午，陈一诺走进E2会议室时，这里正在播放公司的宣传片，一遍又一遍。
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有男的有女的，也有不男不女的。总之就是奇葩朵朵，他在其中，算是最没特色的一个。
“哥们儿，我叫车云杰，上周二来的，在商务部。你呢？”会议室里关着灯，只有一个背投忽明忽暗，陈一诺还在摸索着座位时，一张饼脸突然就凑到了他面前。
陈一诺：“研发部策划，陈一诺。”
车云杰：“研发好啊，以后你负责做产品，我负责卖产品，咱俩里外联手，一定能混出头！”
看他一脸的兴奋劲，陈一诺有点哭笑不得，总感觉这人之前应该被传销骗过。心里正盘算着要离这胖子远一点儿时，听到了上午那个声音：
“都到齐了吗？我点一下名……”
这，是陈一诺和Happy的第二次见面。
当Happy暂停视频，打开了会议室的灯之后，陈一诺才发现，她竟然换了装束：职业套装加黑丝袜，让台下爆发了一阵惊叹。
虽然是见惯了场面的人，但再高冷的心，也装不下被众星捧月的虚荣。
Happy还是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虽然在公司流传的八卦中，她的人品被描绘得有些不堪，但不可否认，她笑起来确实非常好看。
“就像刚从S1（日本著名的AV公司）培训回来的一样！”陈一诺万万没想到，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儿，语出惊人。
女孩儿：“真不知道是来上班的，还是来拍片儿的。就这，还好意思警告我，办公室里不准穿膝盖以上的短裤短裙。”
陈一诺实在耐不住好奇，一个张口就能说出S1的姑娘，绝对是个值得拥有的性福伴侣。可还不等他回头，女孩儿却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冷地探头问道：
“你们这种宅男，真的都喜欢这样的？”
陈一诺被问得有些心跳加速。车云杰却先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抢答：
“这个属于制服诱惑啊，没有男人不喜欢！”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满脸的鄙视：“死变态！”
“Happy，Simon回来了，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培训进行到一半时，另一位人事部同事进来喊了一声。Happy连句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虽然离开时她一如既往的高冷，但陈一诺总觉得她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晚上下班，同事们都走了，独留下陈一诺一筹莫展。已经连续一周了，他天天加班，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年轻的单身汉，为了在公司蹭网和冷气，打发时间。
正巧此时，车云杰和刚才坐在他们身后的女孩儿一起来了研发办公室门口。
车云杰：“下班了，咱一起走呗？”
陈一诺犹豫了一下，但看了一眼那女孩儿后，默默点了点头。
进了电梯，陈一诺还在犹豫怎么跟女孩认识一下的时候，她却大大方方地介绍起了自己：
“我叫高洁，跟他一样，也是商务部的，半个月前入的职。你呢？”
陈一诺从电梯门的镜像中仔细地看了看高洁，人如其名：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腿很长，素颜却不失恬美，黑长的秀发显得婉约优雅。
单看外表，根本想象不到她说话竟会如此泼辣。
车云杰：“他叫陈一诺，研发部策划，上周刚到公司的。”
“他是哑巴吗？”
“我是哑巴吗？”
几乎同时，陈一诺和高洁一起对小胖子吼出了相同的话。
当电梯门打开，他们走出去的一瞬间，高洁低吼：“胖子，你他妈再乱摸，我绝对把你给废了！”
其实车云杰刚到公司的第一天，就去勾搭了所有他觉得不错的女同事：前台、Happy，以及其他那些让他当众出丑的姑娘。
唯独高洁，像个哥们儿一样，收留了这个外表猥琐，内心脆弱的小胖子。
晚饭就在楼下附近的沙县解决，吃的很潦草。刚扒了两口后，陈一诺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不起啊，我忘了晚上还约了个房东看房子，我得赶紧走了。”
高洁面淡淡地问了句：
“要咱们陪你一起吗？上海房东可不好缠。”
车云杰一口饭没咽下去，慌忙摆手：
“要去你去啊，我今晚公会副本开荒，我不能缺席。”
等陈一诺带着高洁，到了番禺路上的这个小区时，他非常失望。
一幢上海滩最普通的老式公房，六层的小楼，不用进去看，也能知道里面两室户的格局，这样的房子，他最近看了太多。
条件脏乱差都还是次要的，最不能接受的，是周围那些以窥探和交换他人隐私为乐趣的“热情邻居”。
陈一诺：“要不，咱走吧？”
高洁：“干嘛？来都来了，你还没上去看过呢！”
陈一诺：“我不喜欢这种房子，和这里的环境。”
高洁听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随便便爽约呢？！你知不知道，也许因为你这样的一个看房要求，别人可能推掉了今晚的一个饭局、或是一个重要约会，甚至提前下班赶回来等你。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放人家鸽子。如果换成你是房东，你会什么感觉？！”
这就是高洁，在她面前，陈一诺和车云杰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楼道里很黑，一楼好歹还有一颗核桃大小的声控灯，泛着昏黄的光。可到了二楼，干脆连那点儿亮也没有了。再上到三楼的时候，说伸手不见五指也毫不夸张。
陈一诺烦躁地叹了口气，却不料被高洁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浅浅颤抖：
“干嘛叹气啊？你……你看到什么了？”
高洁的手很软很滑，最让陈一诺欲罢不能的是，有一股暖流从高洁的掌心传递到了他的掌心。在那一刻，他有点心动，又有点恍惚。
陈一诺抓紧了高洁的手不放：“你煞气这么重，还怕鬼啊？”
高洁：“切！我是害怕你怕黑……”
俩人还在斗嘴的时候，突然靠楼梯左侧的一户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西裤衬衣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立在门口的一对年轻人，先是一惊，而后立刻又镇定下来，表情虽有些尴尬，但目光却一直在打量着他俩。
高洁今天穿了短T加热裤，虽然胸是小了点儿，但长腿翘臀还是非常养眼的。陈一诺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目光挑衅的看着那个男人，直到对方悻悻地离开。
高洁笑说：“干嘛？吃醋啊？只许你自己看，不准别人看啊？看不出你占有欲还挺强的嘛。”
正当陈一诺不置可否时，高洁指着刚才中年男人出来的房间，说：“301，这间不就是你要租的吗？”
陈一诺转过身的时候，刚好与正在关门的女人面对面。这个女人身材娇小，但面相却成熟冷艳；披肩长发、睡眼惺忪，还有真丝吊带睡衣……搞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下眼。
关门的女人听到了高洁和陈一诺的对话，赶忙挤出笑容问：
“你是陈先生吧？快请进。”
就跟陈一诺猜测的完全一样，这是一间典型的两室户老公房：狭小、昏暗、有蟑螂。
不过好在这个二房东应该不算邋遢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厨房和卫浴间，不但没有任何异味，反而有着不经意的淡香。
唯一超出预期的，就是卧室了。两间卧室都朝南，白天阳光充足。二房东自己住的是一间带有阳台的次卧，大一些的主卧空出来出租。
这间主卧虽然没有阳台，但应该是被房东改造过，把向阳的那堵墙打掉不少，装了一面几乎落地的大玻璃窗，拉开窗帘后，看着外面的夜色，屋内外仿如一体，分外融洽。
高洁非常喜欢这扇窗，她一进房间就直奔过去，隔着玻璃痴望天空，想象在那里有繁星浩渺，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高洁像个孩子般呢喃：“如果是下雨天，雨水打碎在玻璃上，也许更美。”
二房东对陈一诺笑道：“你女朋友真可爱，也是个感性的人啊。”
高洁听她这么称呼，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身笑了笑，幽幽地说：“我挺喜欢这儿的，就租这间吧。”语气不容置疑，不像在商量，更像是命令。
虽然每个月的租金，占了陈一诺试用期工资的一大半，但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等一下”高洁礼貌地笑着对二房东说：“可以把你和房东之间的合同，或者房租收据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吗？”
二房东：“陈先生真是好福气啊！”她和气地笑着，回自己房间拿租房合同：“这么细心的女朋友，绝对是会过日子的人。”
仔仔细细看过合同后，高洁冲陈一诺点了点头。
从楼上下来，高洁一路无语，这让陈一诺有些尴尬。他正寻思着要找个话茬时，却听高洁问：“你搬过来的时候，准备怎么跟她解释？”
陈一诺：“解释什么？”
高洁：“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女朋友呢？”
陈一诺有些窃喜：
“因为你是上海人嘛，自然是要住在家里的，爸爸妈妈不答应你和男朋友同居。这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他再次牵起高洁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冷冷地说：“我没有爸妈！”
尴尬。沉寂。
换在平时，陈一诺一定会说一句对不起。但此刻，他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低头跟在高洁身后。
高洁：“我告诉你，你跟一个单身女人同居，千万别秀下限。腰带可要系紧了！那女人身上有一股味儿……”
陈一诺：“什么味儿啊？”
高洁：“骚味！”
第二天，三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车云杰明显感觉自己成了第三者。他刚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打断了他的思绪。
“操！可能要出大事……”他话没说完，脸色已变：
“客服部的同事跟我说，‘开天辟地’上午一次性封停了十万个涉嫌使用外挂的账号！现在论坛里已经炸开了，很多玩家都说恨不得来砸了我们公司……”
就在三天后的上午，果真被车云杰一语成谶，公司出了大事。
由于前一晚加班，那天早上陈一诺一觉睡到了十点多。当他赶着出门时，收到了高洁发来的一条信息：“来公司救我”。
陈一诺冲进公司大楼时，看见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堆在大堂里，他们并没有上去，只是守在那里，堵住进出电梯间的闸机。大楼的三四个保安躲在一旁，视而不见。
陈一诺硬着头皮挤到了电梯门口，堵在那里的几个人警觉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又一脸轻松地笑着对他说：
“别往上挤了，上面的人比这儿的多！大家的号儿都被封了，有人在上面跟他们交涉，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早上出门太急，忘记戴员工证，也算是塞翁失马了。他一边支支吾吾敷衍着，一边在门打开的瞬间，闪进了电梯。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人比想象中的多，并且与楼下不同，这里的人们更有目标性，情绪也更加激动。
人群从电梯间一直堆到了公司的前台。由于办公区被关闭了，他们进不去，里面的员工也出不来。
陈一诺一刻不停地寻找着高洁的身影，心里却纳闷，商务部是在整个办公区域的中间位置，与最隐蔽的总裁办和财务部相邻，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个办公室文员，怎么会被前来闹事的玩家堵在了大门外？
仔细扫描了两遍人群，终于在公司入口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呆若木鸡的高洁。她双手死死地攥住挂在胸前的员工证，身体则不住地发抖。
正当陈一诺苦思冥想营救方案时，突然听到前台那边一阵骚动，有人高喊了一声：“‘开天辟地’的负责人出来了，老子见过他！”
然后，人群就吵嚷着拼命向那边拥挤了过去。
陈一诺来不及去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无法自主地随着人流一起涌动。当走到安全通道口的时候，高洁终于看到了他。
她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陈一诺立刻举手在唇边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一转身钻进了安全通道里。
他往下跑了半层后，也像刚才那个人一样，高声大叫道：“零域的老板从这儿下去了，大家快去堵他啊！”
万万没想到，这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方法竟然真能奏效。片刻间，那些没能挤进公司的人们就组成了两拨儿，分别从安全通道和电梯下楼。
等陈一诺重新回到电梯间时，高洁身旁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剩下的几个也都踮着脚，密切关注着前台那边的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陈一诺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搂住高洁的肩膀，一手麻利地摘下了她的员工证，半扶半抱地将她拖进了安全通道。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隐约听到从前台那边，传来了车云杰的声音：“有话说话，别他妈动手动脚的啊！”
陈一诺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从人群缝隙中看到，一个胖子手持一支拖把，向着对面的玩家咆哮。被他护在身后的，是正在被推搡，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的运营总监。
因为怕被发现，陈一诺索性背起高洁，在安全通道里，多往上爬了几层。他刚把高洁放下来，就反被她一把抱住，积压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浸透到他的肩膀上。
高洁哽咽：“我早上来打了卡，又回复了几封邮件后，就到楼下便利店买早餐。再上来，刚到公司门口时，就被他们堵住了……他们要我的员工证，想开门禁，到办公室里面去……我不给，他们就不让我走……”
陈一诺摩挲着她的后背：“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洁慢慢抬起了头，直盯着陈一诺的双眼，反而让他不敢对视。不可否认，刚刚哭过的高洁，梨花带雨，比平时更加娇美，让人心猿意马。
高洁呢喃：“其实……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救我……”
陈一诺抓了抓后脑勺：“朋友嘛，还说这些干嘛。”
又说：“我也没做什么。要是真动起手来，可能还要你来救我。呵呵……”
他话没说完，高洁毫无征兆地突然吻了过来，双唇轻触的一瞬间，陈一诺感觉自己仿佛被过了电一般。高洁的唇齿间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抚润着他的舌尖。
一腔热血裹挟着旺盛的荷尔蒙，直接往下路冲刺，拉链里的小帐篷瞬间被撑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安全通道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两三个男人谈笑着工作，走进来抽烟。
高洁见状，慌忙把头埋进陈一诺的肩窝，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咬了咬他的肩膀，娇嗲地跟他耳语了一声：“傻瓜……”
等陈一诺带着高洁回到公司时，闹事的人们已经走了，如观潮退散，只剩下满地垃圾。还有刚刚跟警察做完笔录的车云杰。
陈一诺看到他的手臂在流血，慌忙问道：“你没事儿吧？”
车云杰藏了藏胳膊：“跟他们推搡时划破的，小事儿……”又犹豫了一下，问：“高洁……没事儿了吧？”
陈一诺一愣：“嗯，没事儿了。”
他本以为在刚才的情形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尤其还是在与一帮玩家对峙的紧张时刻。
陈一诺：“你……看到我们了？”
车云杰：“嗯，我前面在技术部那边，看到电梯间的视频监控，发现高洁被困在那儿。”
他揉了揉眼睛，又说：“我本来是要去接她进来的……结果，刚好遇到运营总监他们出来。”
陈一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人窒息。原来，车云杰才是那个英雄救美的人。他确实没想到，车云杰平日里吊儿郎当，却可以在危急时刻，真刀真枪的干。
车云杰故作轻松：“其实……高洁是个好姑娘……是吧？”
不等陈一诺回答，他又淡淡地说道：“刚才我跟运营总监申请，调去运营部了。”
陈一诺有些懵，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此时，车云杰的眼睛有些泛红：“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留在商务部，每天面对着高洁了……”
又说：“分开也好……不分开，我还会心存幻想：她能成为我女友，而你会是我情敌；分开了，我也就断了念想，你们都还是我朋友！”
那天下班很早，公司没人加班，刚到六点，各个逃似地奔出了大楼。
陈一诺本想约车云杰一起吃饭，但他说工作交接，很忙，婉拒了。想要问问高洁，才想起来，她下午就已经提前请假，回家休息了。
回去的路上，他反反复复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最后，他决定明天一早到了公司，就找高洁和车云杰说清楚，大家都是好朋友，他很珍惜这份友谊，不希望它变质。
他刚把钥匙插进锁里，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为他开门的，是高洁。
陈一诺一惊：“你怎么来了？”
高洁羞赧：“我下午就过来了。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一诺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子一样呆立在门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二房东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愣在那儿干嘛啊？女朋友搬过来一起住，是个多稀罕的事儿吗？”
她穿戴整齐，看样子又要出门了。其实从陈一诺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几乎就没跟她同屏出现过。
她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时区的人，当夜幕降临，陈一诺回到家准备休息时，她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至于她每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没主动提起，陈一诺也不会打听。
二房东伸手把陈一诺拉进来：“别堵着门啦。”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俩不会还没睡过吧？”
陈一诺看二房东下楼，问高洁：“你……怎么跟她说的？当初没和我一起搬过来，反而过了段时间又自己跑来了？”
高洁：“这还需要解释什么呀！我就说，经过我不懈地斗争之后，我爸妈终于答应让我来陪你这个混球儿了呗。”
说罢，她径直走到了浴室。陈一诺的目光随了过去，才发现，原来她的洗漱用品都已经和自己的摆在了一起。
高洁：“我先洗个澡，收拾了半天行李，一身的汗。”她拉上了浴帘，但浴室的门却没关。
陈一诺往门口凑了凑：“你忘关门了，要我帮你关上吗？”
高洁：“别关了，二房东说浴室的排气扇坏了，还没来得及找师傅修。我可不想被闷得一边洗，又一边出汗。”
没过多一会儿，高洁洗完澡，推门进了房间。
她拿着浴巾擦拭着头发，零星的水珠，顺着贴在锁骨的发梢滑落，一直往下，浸透了身上的真丝吊带。
睡衣很薄，很短，贴在身上，一切都若隐若现。由于她此刻歪着脑袋、斜着身体，所以一边的吊带滑落了下来。
虽然胸小是硬伤，但在这种状态下，却显得格外迷人。
陈一诺抬头望着高洁，正意乱情迷时，他的手机响了。高洁只是冲他甜甜地一笑，顺势躺在了他身后，拿脚蹬着他的后背，说：“快去接电话啦。”
陈一诺接完电话回到房间时，高洁已经像只粽子一样，将整个毛毯都紧紧地裹在了身上：“谁的电话啊？不会是公司那边，现在要喊你回去加班吧？”
“不是。是我妈，”陈一诺坐近了一些，说：
“她隔几天就会唠叨一边。要团结同事，听老板的话。告诫我千万不要碰‘黄、赌、毒’。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就一个穷屌丝，这三样，哪一样是我能消费得起的呀！”
陈一诺一口气说了很多他和爸妈之间的事，却没有留意到高洁的情绪已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高洁：“你知道吗？对有的人来说，被妈妈唠叨，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陈一诺仿佛一块突然被放入冰水中的烙铁，冷却、脆弱。他不敢转身去看高洁，但好在，她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你小时候看过一部叫《孽债》的电视剧吗？”
陈一诺：“好像有点印象。”
高洁：“那你一定会记得里面的主题曲，”说着，她幽幽地哼唱了起来：“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歌没唱完，她已哽咽。陈一诺试探着伸手摩挲她的头发，安慰道：
“你不再是只剩下自己，你现在有我。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如果你想倾诉，我愿意做那个聆听者。”
高洁揉揉了眼睛，依偎在他怀里，言语喃喃地向他道出了自己的家事。父亲因小三离婚，母亲又含恨改嫁。
“那年，正好是我高考，但我没去参加。没上过大学，成了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陈一诺很希望能安慰她。却在这时，他原本扶在高洁肩头的手突然滑了下去，落在了她的腰肢处。
温热柔软的肌肤上，隔了一层丝滑的睡衣，那种触感让人兴奋，想入非非。他不可自拔地将手顺着睡衣继续往下探寻，控制不住、停不下来。
高洁轻吟：“趁人之危，禽兽！”
话一出口，陈一诺整个人都僵住，尴尬得无以复加。当他正在懊悔自己的所为时，高洁却侧过身，仰头一笑：
“连趁人之危都不敢，简直禽兽不如！”
那晚，高洁睡得十分安然，呼吸均匀舒缓，但双手却紧紧搂着陈一诺不放。他知道，高洁此刻，充满了安全感。
第二天，陈一诺和高洁打算找车云杰，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毕竟他们都不愿失去一个朋友。
但不巧的是，那天一早，车云杰就随商务部老大一起去韩国出差，要一周后才能回来。这也算是他正式调去运营部之前，在商务部站的最后一班岗。
陈一诺连做梦也想不到，因为车云杰的这次职位变动，竟会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
等车云杰调去运营部后，他在商务部的工作，全都交接给了高洁。
如果换作别的女人，兴许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可高洁却偏偏不是朝九晚六，周末看个电影、逛逛街的那种女孩儿。
以前下班，她总能按时回家。饭后俩人可以下楼散步慢跑；或者在家看看电视、打打游戏；再到睡前嘿咻，兴致高的时候，还能洗个鸳鸯浴。
可这样的甜蜜时光，陈一诺只享受了一个星期都不到。
现在，高洁加班的时间比他多。导致他俩之间的交流都一天天地减少，有时候甚至可以整个晚上，谁都不说一句话。
一天夜里，陈一诺被高洁敲击键盘的声音吵醒，看了看时间，已经三点一刻了。
高洁披着一张毯子蜷缩在椅子里，一脸烦闷地盯着电脑，目不转睛。陈一诺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绕到身后熊抱住她。
高洁：“对不起啊，是不是我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她一脸疲惫地把头靠在了陈一诺怀里，用脸摩挲着男友的手臂。
陈一诺低声抱怨：“你那边现在有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啊？从早到晚都做不完呢？这都几点了？”
高洁：“我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她伸手指了指电脑屏幕，长叹了一声：
“下午韩国那边发过来一封邮件，有很多合同文书。你也知道，我们的韩翻上个星期刚刚休产假，所以Marco就让我先帮忙翻译一下。英语勉强还可以，但这个，我完全没概念。”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不但没有半点的抱怨，反而满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高洁口中的Marco，就是商品发展中心的VP，兼任商务部和研发部的总监。他算是一个比较儒雅的台湾男人，虽然是做商务的，但平时话并不多，对很多不愉快的事，以及面临的困境也都一笑而过。本来陈一诺对他还是比较欣赏和敬佩的，但此刻，却恨透了他。
高洁：“哎你说，要不，我去报个韩语班吧？”
陈一诺：“我说这位大姐，你这药不能停啊！”
高洁：“现在上海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在积极地提升自己啊。注册会计师、EMBA、GRE、小语种什么的；不管能不能出国，先考个托福、雅思再说；最不济，也得去学个插花、烘焙、拉丁舞一类的。如今这个社会，连起跑线都在进步了。”
话到一半，高洁停了下来。陈一诺知道，她是怕戳了他的自尊心。自己的女朋友都在想着进步，而他却还赖在原地。
沉默了片刻后，陈一诺悻悻地说：“你就不怕过劳死啊？”
高洁俏皮一笑：“人固有一死，或死于上班，或死于加班。”
她站起身，搂住男友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一下：
“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的身体。那我答应你，我会有分寸，会照顾好自己。”说着，她把陈一诺重新拉回到床上，扶他躺下，然后又帮他盖上被单：
“刚才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你先睡吧，我明早叫你起床……”
陈一诺：“你要通宵啊？！”
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冲陈一诺点了点头。
高洁熄灭了台灯，甚至连鼠标也不再用，怕点击按键的声音会打扰到陈一诺，只是轻轻地划动着笔记本的触控板。
虽然陈一诺背对着她，可心里都明白。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难以入眠。
陈一诺：“我是不是很没用？”
高洁：“别瞎想了，快点睡吧。”
陈一诺：“如果我有本事，拥有丰足的物质生活，你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这一次，高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还是不懂我……还记得我刚搬来的那晚，跟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儿吗？”
陈一诺：“记得。”
高洁不再说话，陈一诺也不再说话。
一个曾被父母至亲抛弃过的人，早已不会把希望和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无论陈一诺是贫穷还是富贵，都不可能阻挡高洁自己的奋斗。只有当命运由自己操盘时，她才会有十足的安全感。
想到这儿，再回忆起这几周以来，每晚高洁抱着自己安然入睡的样子，陈一诺感到无比羞愧。他曾以为自己给了这个女孩儿安全感，到头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第二天下午，公司开了一场员工大会，欢迎新上任的行政副总裁，钱大伟。这是一个六十上下的男人。之前是在上海徐汇区政府工作。
上次打砸事件后，公司内一直在风传，会请一位“高人”来坐镇，帮忙杜绝此类事情的再度发生。现在看来，钱大伟应该就是这位“高人”了。
也因为他的到来，公司上下都在等着看，原行政副总裁Simon会何去何从。不是因为大家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包养Happy的八卦。
大会结束后，陈一诺和高洁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从这时起，他们一般不太联系，直到其中一人可以下班了，才告诉对方一声。
本来这一晚，陈一诺可以像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度过：加班、回家、洗澡、打炮、睡觉……可偏偏因为一根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陈一诺从不抽烟，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从同事桌上拿了半包。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关于新项目里，衔接地图区域的过场剧情，他怎么也处理不好。无奈之下，突发奇想，要抽两口烟，来激发一下灵感。
整层写字楼都是无烟区，陈一诺攥着烟盒打火机，晃悠到了安全通道里。已经是晚上十点来钟，这里静得吓人。
陈一诺刚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就隐约听见附近有女孩儿的呜咽。他忍住恐惧，蹑手蹑脚地循声找了过去，发现哭声是从上面一层传下来的。
当他看到低头坐在台阶上，伤心抹泪的人时，心中有惊也有喜。
这，是陈一诺和Happy的第三次见面。
前两次见面，陈一诺对Happy一瞥惊鸿；而这次见面，却让俩人命运相拥。前两次见面，陈一诺还是孤家寡人；而这次见面，他已经不再单身。
此刻的Happy，依旧是性感的黑丝短裙，不同的是，曾经的冷若冰霜，却成了此刻的憔悴紧张。原本目空一切的双眼，现在积满了泪水。
与高洁梨花带雨般的纯真不同，Happy的泪水中更多了一缕风尘。但却都惹人心醉，让人欲罢不能。
陈一诺：“你……还好吧？”
Happy抬头一怔。在这里看见同事，她也很意外。慌忙抬手擦拭着眼泪，动作虽快，但却很轻，怕把妆容弄花。同时，又立刻起身，向陈一诺身后和楼梯下层望了望，看看是否还有别人。
当确认了只有他一个人后，Happy又重新坐下，冷冷地说：“你在这儿干嘛？走开！”
陈一诺被呵斥地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默默转身，悻悻离开。
“哎，你等会儿，”仅仅过了不到十秒钟，她的语调缓和了许多：“把烟留下……”
陈一诺帮Happy点烟的时候，顺势靠着Happy坐了下来，见她没有再次拒绝的意思，心里也就踏实多了。高洁说得对，如果连趁人之危都不敢，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Happy：“我记得你，研发部策划，陈一诺。”
陈一诺又是一阵惊喜，加上Happy身上的香水味阵阵扑鼻，他更是心跳加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慌乱了一阵，好容易平息，刚想开口时，Happy却突然发话了：
“我跟他在一起一年半了，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他。可他昨天却跟我说，他老婆怀孕了，他要当爸爸了，所以跟总公司申请返港，要回去陪老婆孩子……呵呵……”
Happy的笑声苍凉，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你知道吗，我也怀过他的孩子！他却要求打掉，毫不留情……他说会带我去香港，帮我入籍；他说会把我从人事部调进总裁办；他说会在上海给我买房……可今天他就只留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十万块，算是分手费，从此和我两清……呵，十万块，不过是他一个月的薪水……”
十万块，以陈一诺当时的工资，需要不吃不喝攒两年。
突然，Happy起身，毫无征兆地恸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陈一诺措手不及，顿时也乱了方寸。
情急之下，他也起身一把将她抱住。他知道Happy一定会反抗，所以顺势转身，死死地把她顶在了墙上。她挣扎得越凶，陈一诺就抱得越紧。
到最后，Happy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疯狂地发泄着对Simon的怨仇。直到这时，Happy的眼泪才簌簌地流了下来，倒尽苦水。
陈一诺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这是高洁让他随身带着的，她说纸巾虽小，却最能体现一个男人的风度和关怀。
陈一诺刚抽出一张时，突然听到背后安全通道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几乎是同时回头张望，但那里已空无一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高洁。
刹那间，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快的让整个身体都随之颤抖，强烈的愧疚和负罪感在脑中穿梭。
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把纸巾塞到Happy手中，身体如遇电击一般，从她面前弹开，像个疯子一样，冲回了办公室。
一直追到楼下，陈一诺才勉强赶上正匆匆逃离的女友：“高洁，你听我说，其实刚才……”
高洁显得比他更加紧张，眼神飘忽：“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家，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她声音发颤，强忍哽咽，话没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次陈一诺没有再追，他知道，追也徒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看着高洁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倒不是担心自己是否被误解、能否被原谅，而是痛恨自己刚给了她希望，却这么快就让她失望。
等陈一诺回到办公室，才发现塞给Happy的那包纸巾，已经摆回到他的桌上。那一刻，他的脑子更乱了，头疼欲裂，关了电脑就匆匆往家赶。
陈一诺进门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高洁已经洗过澡，坐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房间里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
陈一诺蹲了过去：“其实……刚才……”
高洁：“快去洗澡吧，一身的烟味。”
陈一诺僵在那里，不敢动。但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高洁伸手拉了拉他的T恤领口，让它更贴近陈一诺的脖子：“明天换件衬衣吧，领子可以把牙印挡住。”
陈一诺：“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高洁抬头，不再躲闪，目光直盯住对方的双眼。陈一诺也鼓起勇气迎了上去，他不想因为退缩，流露出心虚。
片刻后，高洁微微一笑，伸手抚摸着陈一诺的脸颊，只是掌心没有了平时的温暖，显得有些冰凉。
高洁：“我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问，我只希望你现在去洗澡，已经很晚了，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这一页尽快翻过，让两人的生活一切照旧。那一夜，他们背对着背，卧在床的两边，谁都没有说话。
她睡着了吗？她在想什么？……带着这些问题，陈一诺艰难入梦。梦里高洁对他唱了一首忧伤的歌，然后转身离去。
早上醒来时，高洁已经出门了，一张便签贴在门上：“记得吃早餐”。
灶台上放着一杯牛奶、一只苹果和一个煎饼果子。
陈一诺认得这个包装，楼下街角的煎饼摊，每天早上生意好到令人发指。多少次他想吃，都因为从街头一直排到巷尾的队伍，而不得不放弃。
他知道，为买这个，高洁一定起得很早。可她越是这样，陈一诺的心里越是不安。
到了公司后，他第一时间来到商务部的办公室，但空无一人。等他刚回到座位上时，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Happy：谢谢你昨晚的香烟、纸巾，还有肩膀。
陈一诺：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Happy：想知道你的资料，对人事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吗？我请了几天假，准备出去散散心，但我的相机落在公司了，你晚上帮我送过来。
陈一诺：实在抱歉，我晚上要回家，不太方便，你看看其他同事有没有空，好吗？
结果Happy的下一条短信就直接把住址发给了陈一诺，别的什么都没说。
整个上午，他都在煎熬中度过，一边等待高洁出现，一边纠结晚上到底要不要去找Happy，如果要去，又该怎么跟高洁解释。
困扰半天，一点工作都没做。直到中午，陈一诺终于收到高洁发来的一条短信：Marco请客，回来后要继续开会，你自己好好吃午饭。
他在失望中，突然又有点轻松，如果赶在中午把相机给Happy送过去，那不就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嘛。
陈一诺立刻走去Happy的位子，说来也巧，午饭时，办公室里正好没人。拿到相机后，就给她编辑短信：我马上就把相机给你送过去。
进了小区电梯，陈一诺忍不住开始脑补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场景，忐忑中渗出激动。
如果待会儿门一打开，Happy对自己玩制服诱惑怎么办？自己是绝不能辜负高洁的；但作为一个直男，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无法抗拒那种极致诱惑。
可当Happy房门打开的时候，陈一诺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一丝失望。
在家里的Happy，洗尽铅华，没有性感的衣着和浓妆艳抹。她穿了一身运动款式的家居服，赤脚在屋里穿梭。与高洁素颜时的纯真不同，她不施粉黛的面庞上写了些沧桑。
Happy：“进来吧。你提前过来，我都没来得及收拾。家里有点乱，你随便找个空地儿先坐。”
虽说没有收拾，但其实并不乱，三室两厅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这里更像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家，整体的装修风格偏向科技化，金属感十足。大部分的物件都是冷色调，只有黑白灰的世界，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Happy：“这是他在上海的房子。不过是租的，再有两个月就到期了。”
陈一诺：“那怎么办？”
Happy：“搬走呗，还能怎么办啊。这儿房租比我工资都高。”
她抬眼望了望陈一诺，淡淡一笑：“我都不急，你皱什么眉头啊？难不成，你养我啊？如果你掏房租，我立刻分一间房给你！呵呵。”
陈一诺有点尴尬，慌忙借机转移话题。他看到客厅茶几上，摆了一杯方便面：“你也吃这个啊？”
Happy把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没接他的话。只是指了指他肩膀：“好些了没？还疼吗？昨晚回去，你女朋友那儿，没什么麻烦吧？”
陈一诺：“你知道我有女朋友？”
Happy：“你俩天天如胶似漆的样儿，连保洁阿姨都知道。商务部的高洁嘛，说起来，五百年前和我还是一家的呢。”
说到这儿，陈一诺才想起来Happy的本名，高兴。也许她的父母不会知道，当年为她取这个名字时的寄望，却成了女儿如今的奢望。
Happy：“她入职的时候，我本以为大家同姓，年纪又相近，也许能成为闺蜜。呵呵，结果是我想多了，我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时，陈一诺的手机又响了。他心跳得厉害，多怕是高洁打来的。看了来电显示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同事找他而已。
陈一诺匆匆挂断电话，要走，又有点不舍。
但Happy完全没有留他的意思，早已经走到门口，握住了把手：“有事儿就快去忙吧，今天谢谢你了！”
陈一诺懒懒地走到门外，有点沮丧。等他转身准备离开时，Happy又叫住了他：“知道吗，这里，除了他之外，你是唯一来过的人。”
陈一诺：“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Happy：“做朋友就会有责任，有责任就会成负担。我还是希望轻松点好。”
陈一诺：“那我们的关系是？”
Happy：“你该走了……拜拜……”
熬到晚上，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后，陈一诺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获得女友的原谅。点开RTX（企业内部通讯平台），发现高洁已经下线，几乎就在同时，陈一诺却收到了她的短信。
高洁：今天没太多事儿，我先回家了，你也别回来太晚，晚上在家吃饭。
看完短信，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回到了家。等进了房间，见到坐在床边的高洁时，不由得一愣。
眼前这个女孩儿，虽然身材面相都是高洁，可从服饰、妆容，再到此刻的气场，全都透着一股Happy的味道。就连那个甜腻的香水味，都和她一模一样。
高洁：“饿了吧？”她站起来，笑容妩媚，目光迷离，轻咬着下唇，一脸的娇羞。
这时陈一诺才注意到，原本局促的电脑桌已被清空了杂物，搭上了一块儿格纹的桌布。上面摆着一碟牛排、一份色拉、两杯红酒、一客慕斯蛋糕，还有一盘蛤蜊烩饭。
虽然这桌食物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不得不说，它确实精致，花费了心思。
高洁转身，正要拉开桌旁的椅子时，蹭掉了摆在边沿的一包纸巾。她低头去拣，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陈一诺的欲火。
本就齐臀的贴身短裙，在她弯腰时不断上滑，内裤若隐若现，再配一双吊带丝袜……他彻底把持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晚到底进行了几次，他们都已记不清楚。到最后，两人像是剔了骨，软软地瘫在了床上，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高洁：“我饿了。”
陈一诺不由抽搐了两下：“不是吧，刚才来了那么多次，还没吃饱啊？你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吧……我这会儿真不行了，你等我缓缓……”
高洁脸红：“讨厌，你想什么呢，我是真的饿了！晚饭没吃，刚才运动量又这么大。”
虽然双手还在颤抖，但陈一诺仍坚持帮高洁切割牛排，再一丁一丁地喂到她嘴里。
高洁一边吃，一边试探着说：
“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风格，我以后也可以这么穿。我只是，只是希望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直接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你。你可不可以，以后不要再去找别人了？”
陈一诺怎么也切不开剩下的那一点牛排，双手抖得厉害，餐刀不听使唤地在盘子里抽搐。他慌忙把它们统统放下，自己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高洁比他更紧张，抓紧他的手，说：“对不起，我没有想责怪你的意思，真的。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这段时间总是太忙。我以后都不会了，我们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她越说越激动，扑过来紧紧抱住陈一诺：“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不要赶我走……”
那晚，高洁至始至终都紧紧抱着陈一诺的手臂，但凡他有动静，她都会惊醒。陈一诺不知道这样的夜与眠，对高洁和自己，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煎熬。
此后的几周，高洁和陈一诺都努力地找寻刚同居在一起时的简单和快乐。
期间恰逢国庆，他们一起去了趟苏州，逛逛拙政园，走走平江路。在人潮人海中，小手牵着大手，多了一分相敬如宾的甜腻，少了一丝自由和随意。
十一过后，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的时候，Happy也旅行归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脱胎换骨，依旧黑丝制服，依旧我行我素。
起初高洁还有些紧张，她尽量减少加班，尽量高调地与陈一诺待在一起，可没过多久，她的担心就渐渐消除。
与此同时，钱大伟也完成了对Simon的全权接盘，不仅接手了他在公司的权力和地位，还接手了他在公司的女人。
Happy也终于如愿，从人事部调去了总裁办，她的高档公寓也可以继续住下去。
而她和陈一诺之间，仿佛只是一场梦，不曾真实发生过。Happy回到公司后，再没有正眼看过他。原以为大家见面会尴尬，现在看来，都是陈一诺自己想多了。
在以前，如果Simon得势，Happy就一定会招摇，可这一次，她变得十分低调。陈一诺以为，今后和她再无交集，可偏偏上帝就爱开这种玩笑。
Happy：明天中午十二点，来我家。勿回。
两个月后的一个周五，下班的时候，陈一诺收到了这条短信。那晚他失眠了。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随口说要加班，高洁这些天也都浑浑噩噩，并没有多问什么。
这一次来开门的Happy才符合预期：一身短而性感的睡衣、一副淡而精致的妆容和一股甜而不腻的香味。
陈一诺觉得，就在今天，他和这个女人之间，似乎会有一些奇妙的事要发生。
房间里的暖气非常足，陈一诺不自觉地脱掉了外套。等他坐下后，Happy从酒柜里抽出一支红酒，走了过来。
酒，一旦喝了第一口，就难再收住。他们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俩人都双颊泛红，目光迷离时，Happy闪烁着双眼，毫无征兆地吻了他一下。
陈一诺从没见过她如此娇羞的模样，那一刻，好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可一想起高洁，他强忍住了。
也许是看穿了他的心思，Happy又神秘地笑了笑，继而问道：“最近和女朋友怎么样？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陈一诺呛了一口：“没，没，没……”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于向Happy解释：“这才在一起多久啊，现在谈这个还太早，我们还没磨合到那一步。”
Happy：“不会是你能力不行，人家每天都吃不饱，所以才不答应你吧？”
她笑得风尘，陈一诺也就索性不装了，一下挪到她身旁，紧紧贴着她坐：“谁说的！我们夜夜笙歌，有时候还能一炮双响呢！”
Happy：“切，口说无凭！有本事你示范一次。”
和Happy做爱的感觉，跟高洁完全不同，这个女人更加主动，花样更多。她不断向陈一诺索求，但也一直在意着他的感受。
她引着他从沙发到餐桌，再从餐桌到床上。结束后，他们又一起沐浴。不得不说，和她在一起，陈一诺才明白什么叫做极致享受。
当一切归于平静，望着偎在怀里的Happy，陈一诺突然有了强烈的负罪感。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煎熬，让他想逃，逃回到高洁身边，从此认真专注，再无瑕疵地独守她一人。
也许人的情绪，是可以相互传递的，通过毫无阻隔的肌肤接触。陈一诺此刻的焦躁和痛苦，毫无保留地被Happy全都接收。
Happy：“想走了？”
陈一诺无语。
Happy：“男人呐，都一样。男人下面硬的时候，心就软；下面一软，心就硬。”
陈一诺：“我……我只是手臂被你压麻了……想换个姿势，你想多了……”
Happy：“无所谓，我的心态比你好。也都习惯了！”
她坐起来，点了一支烟，几轮吞吐后，冷冷地说：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明天是他老妈忌日，他跟老婆孩子去老家拜祭，要三天后回上海。所以今天早上走之前，他一定会来找我。”
Happy口中的“他”是指钱大伟。陈一诺这才意识到，原来一早的性感睡衣、妆容还有香水，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就像一桶冰水，从头灌下；嫉妒又像烈火，从脚燃起。
Happy又说：“他老了，根本就不行！每次都要想尽办法帮他高潮，而我不仅没有任何快感，还要装作十分满足地反过来帮他按摩……我真的受够了！”
陈一诺心里一酸，刚想说些什么，却被Happy打断：
“你什么也别说。我不需要你来给我上课，直说吧，我需要的是你给我带来正常的性生活。”
虽然就在刚才，陈一诺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可真当她说出口时，还是难以接受。
这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关系？陈一诺想，说得文雅一点，自己是她的一项生活资料；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一个炮友。但无论怎么说，都只与肉有关，与心无关。
陈一诺：“为什么是我？”
Happy：“我倒是想找个西门大官人或者张少帅那样的‘潘驴邓小闲’，可惜找不到啊！既然是玩伴，就算退而求其次，起码也是要找个看得顺眼的人吧。不知道为什么，从上学那会儿，我就喜欢宁采臣那样的男人，俊俏、文弱、白净，你都还算接近。”
陈一诺：“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只有性，还有情……”
Happy长长冷笑，直到笑出眼泪：
“Simon是我最后一个投入感情的男人，和他分开后，我的感情也就枯竭了。其实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没有感情的状态。像现在，我有钱大伟，他可以满足我对物质的需求；我还可以有你，来满足我对生理的需求。”
“就因为我对你们都不存在感情，所以就没有责任和束缚！别人只能拥有一个的，我却都能拥有！还有什么，能比这种生活更棒的呢？没有真正解脱的人，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陈一诺：“没错，你的物质、生理需求都能得到满足，可心理的呢？难道你就没有一个空虚寂寞冷的时候吗？难道你就……”
Happy：“我只是不想为了‘承诺’两个字，辛苦一辈子。”
陈一诺：“可是……”
Happy打断：“够了！你不是想走吗，那就别拖了，不送！”
她侧过身，一道逐客令，语气决绝得让人无法接受。当陈一诺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似乎听到了Happy的哭泣，像水呜咽。
天空飘着碎雨。冬雨落在脖子上，像锥刺般生疼。走出小区，陈一诺拉了拉领子，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衣服里。除了御寒，他更担心被发现。
陈一诺看到高洁时，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被雨水浸透。他知道，她一定是在这个街角站了很久，很久。
冰雨顺着她的额头、发梢不断地滑落下来，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而高洁本人，也像是被冰封的雕像，表情木然平静，身体一动不动。就那样默默地站着，淡淡地望着。
当恐惧超载后，也就不知道怕了。走到高洁身边，陈一诺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高洁突然绽放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炙热的可以融化冰雪。那微笑让陈一诺感激涕零，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啪！
陈一诺话音未落，就感到脸上一阵热辣，戴着的眼镜也被高洁一巴掌打掉在了地上。对从未吵过架的两人来说，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把他们彼此都吓住了。
朦胧中，他看着高洁拦下一辆计程车，消失在雨雾里。等他拾起眼镜，再戴上时，才发现Happy撑着伞，站在小区门口，另一只手里，握着他刚才落下的手机。
陈一诺接过手机，Happy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
兜兜转转了很久，等陈一诺回到家时，夜幕降临。房间从没这么乱过，仿佛刚被强盗洗劫。
高洁的行李箱堵在门口，而她则像第一次陪陈一诺来看房时那样，倚靠在落地窗边，望向远方。
高洁：“我要走了。”
陈一诺：“有你才有家。留下，好吗？”
高洁：“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要离开上海了。”
她转过身，一道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可表情依然平静。
“其实两个星期前，Marco就告诉我，他要辞职创业，去北京开一家专业的商务公司，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希望我能跟随他一起。我本来是非常犹豫的，这对我的事业发展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不想失去它。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离开你。”
“你知道我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你不会不清楚，我对一份真诚的、稳固的感情，是多么的渴望！我已经尽力了……”
她的嘴角拂过一丝笑意：“但在今天，你帮我做出了选择。”
陈一诺：“你和Marco什么时候在一起的？OK……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俩算抵消了，都过去了，好吗？我们重新再开始，好吗？”
他跨过去，抱住高洁的手，紧紧地攥着，生怕不够用力，她就会被带走。
高洁拭干了眼泪，目光也变得锋利。她毫不客气地抽出双手，从陈一诺身边挪开，径直走到行李箱旁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我能忍受你的背叛，但我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用心爱过的，是个混蛋！不是谁都像你一样龌龊。”
春节前的虹桥机场，充满了爱的味道。事实上，机场比教堂见证了更多真挚的亲吻与拥抱。多少人的归来和启程，为的都是团聚，只有高洁和陈一诺，是别离。
登机的时间、地点，都是车云杰告诉陈一诺的。在这个问题上，小胖子保持了中立，就像他说的，陈一诺和高洁，对他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天，所有商务部的同事都到了，这也能反映出Marco的人品。除了高洁以外，还有两个男同事也追随他而去，剩下的四五个人都是来送行的。
在与高洁简单拥抱之后，车云杰转身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陈一诺，可她却只是低低地摇了摇头，和车云杰说了些什么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闸机口。
车云杰拍了拍陈一诺的肩膀：“你这次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陈一诺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两次和Happy在一起，无论是在公司楼梯间，还是在她家里，总会被高洁发现并找到。
在听完他的故事后，车云杰告诉他，女人的直觉，有的时候会准得令人发指。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通过短信还是QQ、微信留言，都无法获得高洁哪怕一个字的回复。当陈一诺忍不住，鼓足勇气拨打她的电话时，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更换了号码。
陈一诺知道，自己真的失去了她。
春节一天天临近，每到此时，人潮退散，这座城市终于回归了它原本的寂落。
对于不曾孤独的人来说，这种状态十分难得，它让人轻松、安宁。但对于陈一诺，一个孤独症患者来说，只有恐慌无助和不知所措。
这时的北京和上海一样，但不知道这时的高洁会不会和自己一样。
那年的除夕，不是法定假期，可是公司里已经基本没人了。
陈一诺没能抢到火车票，飞机又乘不起。并且作为新人，假期值班的差事，自然落到了他身上。横竖回不去。
而最重要的是，直到现在，他还要跟家里领救济。如今，就连原本羡煞旁人的女友，也让自己折腾没了。在这种一没钱二没人的状态下回老家，无异于自杀。
陈一诺觉得自己不够孝顺，但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任何一个漂泊异乡的游子，行孝的成本都太高。
车云杰倒是让陈一诺去他家吃饭，可想象了一下别人四世同堂的场面后，他还是婉拒了。
下午16点刚到，急着回家的保洁阿姨就把他轰出了办公室。离开前台时，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本月明星员工，Happy。
不知是出于对她的恨，还是爱，又或者只是孤单时的慰藉，陈一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希望她可以陪自己一起跨年。
陈一诺：今天除夕，要不，我俩搭伙一起过。公司旁边那家日料店不错，年夜饭咱们那里吃吧。
一个小时后，当他孤坐在华山公园外的条凳上，呆望着车来人往时，终于等到了Happy的回复。
Happy：我现在和他在札幌泡温泉，明天去京都。如果你现在能来，把我从他身边带走，我就跟你回去。否则，就不要想太多。我想安安静静地在日本过个年。
陈一诺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苦笑着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来，房间里好像还有几包泡面。
其实真不是为了省钱，毕竟是一年就一顿的年夜饭，吃点好的也不为过。只是一个人，他什么都不想做。
纠结着、痛苦着，陈一诺像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回家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