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十年间

一个许久未见的同学偶然途径上海,周末就抽空聚了聚。算起来我们的相识倒已经有十多年了,时间无声的流逝真让人心惊,好像十年八年也不过就是指顾之间。可是回想起当年在中学校园里,那个年纪看着梨花开了又落,好像每一个春天的来去之间都有讲不完的故事,那时候的喜怒哀乐都是沉甸甸的。

十年前当我离开那校园的时候,带走的印象里这个同学是一个矮矮小小的圆脸男孩,经常拖着一种稚气未脱的嗓音一本正经地针砭时事,偶尔还会用一种近于中年人的口吻蹦出几句大道理,班上有几个女生为此还拿他打趣。那些年我和他的关系一直只算是不温不火,我们之间没有多少共同经历,无非是课余时间讨论讨论平面几何;体育课上因为跑得慢一起被留下来加练长跑。那时候他就是班上几个挺爱琢磨的同学之一,他们常常在放学后聚在一起探究各种难以理解,甚至考试也不涉及的物理模型,有时候我会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好像也不是为了听懂什么,只是为了默默记下这群小物理学家的样子。现在想想命运的安排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当时巴不得整天腻在一起的几个朋友早已被岁月长河冲进了不同的河道,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通讯录里从来没有点开过的名字,反倒是当年相处得平淡如水的一些人又会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以某种意想不到的相貌重逢。

中学毕业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面,所以那时留下来的印象就伴随着每一次回忆越来越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之中。大概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毕业许多年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才会如此惊讶。那也是一个晴朗的春天傍晚,我站在学校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等他,台阶面向西边,正对着落日,当他踏着余晖迎着我走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一个剪影,这个剪影高大,硬朗,俨然一副成熟的工程师形象,和我记忆中那个小男孩的样子截然不同。我甚至不敢走上前去主动打一声招呼,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我渐渐看清了他脸上被一个笑容牵动起的线条,我才真正确认了他的身份,也确认了时间的力量。从此以后,那个熟悉的名字的位置上,原先青涩的小男孩逐渐模糊,一个崭新,舒展的男青年形象取代了他。那一次他来得匆忙,我们就来得及在五角场吃了一顿火锅,不过短短的一顿晚饭却彻底洗净了沉积多年的旧印象,新的篇章又在这个平凡的下午开始落笔。那时候我做东请客,临别时他一直说要找机会还了这个人情,我只是笑了笑,嘴上答应了下来,心里却也没当真。我们天南海北各处一方,谁知道这一别之后当年说过的话还能不能放在心上。

这一次我接到他的邀请,心中不禁喟叹了一声,又是一个春天,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而他居然也真的把酒足饭饱时的口头约定记了六年。我在赴约的途中心里忽然有点儿打起鼓来,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不知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彼此还能不能认出来。后来到了约定的目的地,我就发现其实是我多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间似乎就变得很轻,它从身边溜过,你甚至都无法察觉,它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只有在日积月累之后猛一回头才会发现那个以为刚刚过去的昨天其实已经落在遥远的过去里了。这次见面是他请客吃了火锅,我们边吃就边聊到了各自的境况,我得知他在东京找了一份工作。记得小时候看动漫总是看到成群的东京上班族行走在冷色调的城市街道上,面无表情,行色匆匆,走到一幢幢整齐方正的写字楼里。在那个年级总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耀眼的主角,和那些人不同,而现在我们也就要成为这汹涌人潮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了。我们也聊起当年围在一起讨论物理的孩子,他们大豆也走上了平凡的岗位,至于那些复杂精巧的公式大概早已忘记了吧。那时的我们尚不明白,我们以为神秘莫测的物理模型其实也只是这个大千世界最理想的情况,在那些可以计算的数字背后,是更多无法估计的变量。我其实也并不觉得成为一个普通人有什么遗憾的,毕竟每一个人终究都得在自己的命运中找到自己的生存法则,只是有时候年少时那些轻狂的记忆会在某些时刻变成一种淡淡的怅惘笼罩在心上。

吃过饭后,我们又一起到黄浦江边散散步,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江边的游人意外的少。萧萧江风一阵紧似一阵,捎来江面上的货轮哒哒的轮机声,有时竟将这一派灯火辉煌吹得有些苍凉。我们走了一会儿,觉得凉夜浸透肌骨,就找了个地铁口各自奔向各自的远方。临别前他一直在说,等他在东京搬好房子,让我到那儿去,他再请客。我一如过去那样答应下来,心中默默想象着下一次见面我们又会是怎样的模样。说来也奇怪,这十年里我们只见过两面,但分开始却也像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老朋友一般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实在无法推演出下一次见面时命运会将我们各自带到了什么地方,只好默默地把曹子建那句“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在心里念了两遍,当作一种无声的祝福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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