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追忆亡人。
这几日南京一直在下雨,从图书馆3楼的窗户望出去,灰蒙蒙的一片。清明快到了,奶奶也走了一年了。按照习俗,今年的清明家里是要宴客的,然而我回不了家。
奶奶是去年清明去世的,那会的我还在离家二千多公里外的南京求学。奶奶去世的那一个晚上,我梦到她生病了,一直咳嗽。第二天一早,往家里打了电话问爸妈奶奶的身体可还好,他们告诉我气色挺好没啥事,我信了。奶奶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不识字,平日里也不会用手机。我早已习惯每隔半年和她见面,听她的声音。接下来的几个月,每天风风火火,上课吃饭游玩,我就那么没心没肺地过了一学期。暑假回家,半路上爸妈让叔叔来接我,告诉了我奶奶不在了的消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簌簌地往下掉。不孝的孙女,连老人家的最后一面也没赶得上。其实,我能预感到她的死亡:那一年寒假回家,我发现奶奶很明显地消瘦下去,吃的越来越少,走路越来越慢。我陪着她慢慢在门前的马路上散步,明明不过一百多米,她却走得那么吃力。看着她的精气神,我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离开我。可是我没预料到她走的这么快,等我再一次回到家中看到的只有那挂在墙上的她的遗照。
过了一年了,我以为自己释怀了,最近却再三梦到她。梦里的她一点也没变,脸色红润,说话轻声细语,还是那么乐呵呵的。直到现在,我一想到她眼泪仍止不住地掉。那些随着岁月流逝被深深埋藏的片段,忽而之间出现在我的眼前。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不去回忆以往有她的一切。如今我终于想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南京纷至沓来的雨水里,我想写下这些文字,谨此献给我的奶奶。
该从哪儿说起呢,一眨眼二十岁出头了,小时候的事情我已忘了大半。小学六年级那会,每天正常放学后班主任都会让同学们留下来背书,六点才放我们回家。小孩子不经饿,于是我们便在中午回家的时候把盒饭带到学校,以便下午吃饭。有一次恰逢五一假期前的星期五,我以为老师会让我们早早回家的,便空手去了学校。最后一节课,老师临时通知留下来写试卷。我以为自己要挨饿了,没曾想,老师正在讲题的瞬间,奶奶的声音从教室的窗口传来“我孙女静在这上课么?”。原来是奶奶走了两里多地给我送饭来了。把饭递给我之后,她就急忙回家了。下午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连勺都忘了拿。哎,我这忘性大的奶奶呀,可那饭盒里的明明又是我最爱吃的煎蛋。
我和妹妹没事的时候老缠着奶奶要零花钱,她甚至很明显地偏爱我。每次都多塞给我五块或者十块,还悄悄告诉我不能让妹妹知道。为这事,爸妈说了她不少,可她一直没能改了这习惯。等妹妹也读了小学,无聊的时候奶奶开始教我们姐妹俩打牌。刚开始觉得很好玩,每天都不自觉去找奶奶。一段时间之后,觉得纸牌多没意思啊,还不如动画片呢。奶奶也想了新招,赢了牌局的人会奖励零花钱。我和妹妹有时候耍赖皮,趁奶奶不注意时偷换牌,赢了她不少钱。之后我读高中,再也没玩过牌。
打我有记忆起,家里种了二十多棵花椒树。每年七月初,奶奶和妈妈就得徒手采摘树上的花椒,把刺去了再拿到街上卖。这花椒树比不得其他,树上全是刺,如果你偷懒想戴个手套,那花椒是采不下来的。偶尔有花椒油溅到眼睛里,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每天写完作业,我就帮着家里收拾采好的花椒。我注意过奶奶和妈妈的手,两个不同年纪的女人,那手却惊人的相似:粗糙,黝黑,布满老茧,甚至可以明明白白看出倒刺的痕迹。小时候,花椒只能卖到10块钱一公斤。为了这十块钱,奶奶和妈妈不知要挨多少刺。五年前,因为要修公路,花椒树全被砍了。
奶奶特别喜欢吃东西,也特喜欢研究做菜。爸爸给她开垦了一小块菜园子,奶奶种满了各种蔬菜,还养了几只鸡。逢年过节,奶奶总爱煮给我们鸡汤喝。无论我和妹妹在场与否,她都会把两只鸡腿留给我们,从我读小学起,这个习惯至少持续了十五年。后来,奶奶的口味越来越重,有些菜做的咸的够呛,我和妹妹不爱吃了,她慢慢从厨房退了出来。
我有时候在想,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前看到邻居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心里没多大感概。直到我奶奶也走了,我终于懂了:噢,原来死亡是这样啊。这世上真的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针扎在自己身上,你才真正懂得那份疼。自打她走以后,闲着没事我总到处转悠。有时候端个小板凳,坐在她以前老晒太阳的地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希望下一秒她能出现在我眼前,再给我挠挠痒。读到类似经历的文章,心里像触电一般难受。我无数次苛责自己,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听妹妹说,奶奶临终前咳了血才慢慢咽了气。她得的是癌症,15年初查出来的,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两年的时间。她坚持了一年半就驾鹤西去了,没能到两年。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在她走后我才慢慢了解到的。我知道父母是为了我好,我一个人在外读书,他们怕我担心所以事事瞒着我。说实话,有时候我挺讨厌这份好心。要是我能早一点知道她所剩的生命只有短短两年,就能为她多做一点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绝对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
我知道一味地沉于回忆是不对的,人应该往前看。这么久了,我未曾在同学朋友跟前提过我有多想她,但我瞒不了自己的心。我读初一的时候,父母和奶奶起了冲突,我出于本能站在妈妈这一边,顶撞了奶奶几句。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哭,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眼角泛着泪花。她花白的头发与眼角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永远沉于我的脑海里。这是我至今想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会不顾一切站在奶奶身边保护她,无论何时何地。
她去世以后,我一直梦到她。甚至在学校睡个午觉的功夫,也能梦到。直到今年1月份,我才有机会去到她的坟前。自那以后,我基本上梦不到她了。或许老人家终于安心了,孙女终于来坟前看望她了。我们与她的距离,是一座矮矮的坟墓,她在里头,我们在外头。如今,也只能怀念,不得相见。
我们无法阻止死亡,但可以尽己所能关爱身边的家人朋友。趁着你爱的人还在,勇敢地表达你的爱意。时间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