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镇上医院的路途似乎很坎坷,一个大坑就让尸体从小小的救护床上蹦跶着跳到蔡茵的大腿上,可真逗。本来就浑身是血的蔡茵也没过多避讳,与救护人员交流了下眼神,就让她躺在怀里,舒坦些。更何况这镇上的路也是她丈夫原本要修的,只是修了整整十年,地上就是那时打桩留下的坑坑洼洼,后面因为与政府起了争执,工程作罢,过了十年依旧没动过工。抱怨的话,也无从诉说吧。
蔡茵摇了摇头,不去细想那些瓜葛了。
转眼看向怀里林语干净的面容,想到自己的母亲在自己还在襁褓之时也应该这样温柔地看过自己吧。可转念又想,不对,亲眼见过母亲将刚刚哇哇坠地的小妹转卖给了别人,拿了一笔钱。
那时是晚上九点多吧,下了大雨,母亲似乎早早知道妹妹要出生了,让我去找接生婆,而父亲那时似乎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找那个人来,以防万一你生的不是男丁”。
回来后,发现有个叔叔在和父亲喝茶,父亲便用手势招呼接生婆去房间,对着我交待一句,“看好弟弟”。
母亲生了四个孩子,弟弟是老四,我比他大八岁,他像个小屁虫似的从小到大都跟着我,他那时一直吵着嚷着说要看看是弟弟还是妹妹。于是乎,我们跑去了我们的情报基地——厨房。厨房的灶台旁有个狗洞,可以钻到母亲房间里的桌子底下。
那次,是我第一次发现我活在这个家的全部意义就是照顾这个天真烂漫无邪的弟弟,按母亲那晚虚弱无力却依旧无情的话来说,“孩子他爸,你不是说女的也有3000块赚么,怎么现在就1000块了?还有就算看上大茵,出再高价也不卖,她是老大,小弟最喜欢跟着她,以后小弟读书啥的都得她陪着跟着我才放心”。而那时,我捂着弟弟的眼睛和嘴巴,不让他看着妹妹被卖走收钱的过程,还在他耳边细声呢喃道,“乖,当会儿木头人,不闹,姐姐明儿买冰棍给你吃”。想来,我是爱小弟的,那个时候他才四岁,我才十二岁。
救护车停了,医院到了。
医护人员将蔡茵怀里的尸身抬回救护架上,随后推到医院的急诊间,另外两位独苗也是同样的做法。由医生做死亡确认后,再将尸身停到停尸房,待亲属将所有手续办妥,方可领走。三人行,必有一活,活的那位独苗从急诊室转到皮肤科,由皮肤科专家进行脸部治疗。剩下的两人则需要亲属签字确认死亡,而这又是一个麻烦事。
谁肯承认谁家的独苗去世了呢?
女孩的父母早就抛下她不管不顾,死了的尸身更懒得拎回去,尽管乡里乡亲都告知,他们依旧撒手不理会。
就这样,两具尸体成了无人认领的无名尸,搁置在急诊室里成了难得一遇的收藏品,供人观赏。
此时,医院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医院负责人说道,“尸身你们是认识的,你们也随救护车来到医院,遗体接送费以及将要停在太平间的每日费用,也需要你们及时支付,你们之间的异议与医院无关;当然,包括存活的男孩现在就需要挂号,麻烦即刻去柜台支付。”
养父听罢便起身去柜台挂号,林裕强似乎想起了什么,拦着养父追着赶着先到柜台排队,“你怎么知道那个就是你家独苗?”
养父无奈地笑了,“何必自欺欺人?尽管他们的脸面被弄花了,伤了,身为父母难道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么?”
自从在车上开始回忆过去的自己,蔡茵就有了倦态,不想再算计什么,不想再有什么报应连累到无辜的下一辈。该罚的,该还的,也该结束了。
她对医院负责人说,“我认领这个男尸,还请麻烦联系殡仪馆将尸体送过去,有劳了。”
医院负责人说,“那女尸呢?”
蔡茵看着林语的尸身,又开始恍惚了。
“你还要去读书?那我倒不如让你去做鸡,虽然没有脸面,但至少可以赚些钱。”
“你这是我妈么?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这才是亲妈,老妈就告诉你这个理儿,当妈的只认儿子这个亲。你本来就是赔钱的货儿,还让我倒贴钱供你读书,这算数是你老师教的?那么差。早知道就不该跟隔壁的老陈凑热闹,供你读什么书,你老妈我没读书,不也照样生了你们几个臭崽子,生活还乐呵乐呵。更何况读完书以后不也还是对你家老子陪笑,然后崽就哇地掉下来,接着就得为那崽子擦屁股,忙前忙后。如果你还要那所谓的体面,行,那顶多出去教书啥的赚那几个钱,养活一家子人。这不比做鸡还累么,鸡顶多一天到晚就笑笑该调情就调情啥的,不用费脑子,还能赚钱,赚的还比你以后教书强。这就是算数,懂了没?老妈虽不逼你做鸡啥的赚那所谓的大钱,但现在你能去厂里打工赚些小钱,贴补家里,供你弟读书,多好。老妈扯了这么多,道理就到这,别再跟我谈读书要钱的事儿,有本事自己赚钱读书!”
“做鸡那么轻松快活还有大钱赚,你当初为什么自个儿不去做,还生什么赔钱货呢?”
“啪——!”
“好吖,这就是你学校老师教的,对吧?以前我说啥是啥,今天还学会顶嘴了!原本看在你是老大的份上,又比较能干听话才让你陪着弟弟读书。现在,行,你懂了一个叫‘公平’的词,老妈我明儿就把你像你妹一样不知道被卖到哪儿去,这对你妹来说才公平。等着吧!”
“女士?”医院负责人的再次询问,打破了蔡茵的回忆。
“也是被家人抛弃的可怜女孩,也一并认领了吧,麻烦了。”蔡茵勉强地笑了笑,打破了方才的些许尴尬。
“如果那两位先生也与你一样明事理,也用不着出动保安制止了。”负责人边说边指向柜台的方向。
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在地上撕扭成一团。
蔡茵径直走出医院,停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能晒死人的太阳,身上的血迹早已干巴巴的了,轻轻一揭便掉落,与泥沙待在一块,风一吹,也就无影无踪了。
事再大,天依旧不会塌下来,来来往往的人也依旧按铁定的方向走走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