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素手焙新茶,在袅袅的茶香中,我手抚书卷,把心绪和着书页打开。
那些字句,像跳动的音符,穿堂入室,直达心灵,抚慰着我躁动不肯安分的心。
我是朝圣的信徒,在前圣先贤的絮语里虔诚的俯下身来,交付出自己的整个身心,接受文字和思想的涤荡与洗礼。
就像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突然亮开了一线天光,就像死寂无波的湖面漾开了一圈涟漪,就像冰雪遮盖的大地迎来了煦暖春风的缱绻,阅读让我的世界明亮了起来,鲜活了起来,也温暖了起来。
2.
沿着《诗经》的脉络,我溯流而上,回到了那个淳朴而直白的年代。那里没有虚伪和矫饰,没有畏缩和嗫嚅,有的是直抒胸臆的勇敢和让人动容的真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哪个少年不思春?身材随着时光拔节,胡须仿若小草拱破泥土探出嫩芽,在这青春懵懂的时刻,我遇到了那个她。她身姿妙曼窈窕,浅笑甜美可人,燕语莺声像百灵鸟开嗓……她的美好,穷尽我所有语言也难以描绘;我对她的感情和思念,是喷涌的岩浆,哪怕是倾覆一山的积雪也难以熄灭。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我的心上人啊,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把这真挚的赤诚的火热的心塞进你的胸膛,让你感受我的心跳、我的悸动和我的温度。
你说伏暑天热,我就远赴寒泉拘来冰水;你说寒夜漫长,我就追逐山兽剥皮制裘;你说无聊苦闷,我就扮丑搞怪逗你开怀……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爱你这条路,并不是坦途,崎岖陡峭。那又怎样?我脚步依然铿锵,跫音响彻山谷,要把天险走成幸福。可是,你的心,并不为我所动。我百般叩门,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徘徊,我踌躇,我驻足。夜晚开始阖不上我的双眼,心事牢牢的撑开它。我翻来覆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沉沉入睡。眼里心里,醒里梦里,你的身影穿梭来去。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如果琴声可以寄托相思,那就让这音律飞向你,希望可以打动你,让你可以回我以心跳的旋律。
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结婚;遇到你之后,想到结婚,我从没想过别人。钟鼓是大典之乐,我人生最欢乐的乐章就是和你成百年之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眼里看着你,心里想着你,我的耳边钟鼓之乐响起,我开始祈盼开始幻想可以和你相携相伴的那一天。
多么真挚的青春情怀,多么动人的爱情独白。《诗经》写的是古人的故事,却撩拨了我的心弦,惹出了我的眼泪。
但愿,所有爱恋都有喜剧结局;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家属。
3.
《诗经》给我的感动还萦绕心间未曾弥散,《楚辞》就裹挟着它奔放的情感、奇特的想象、浪漫的情怀款款而来。像水银泻地,像丽日当空,像春天之于花卉,像火炬之于黑暗的无星之夜,《楚辞》的好,非个中人难以明了。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我们身上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这些缺点让我们真实,却也让我们残缺。我们就像一块璞玉,如果放任自流,那么就只能被雨水冲刷、被尘土掩埋,最后成为渺小的微尘,归于沉寂。但是,鸟尚且想要高飞拥抱天空,况乎人哉?
我们的目光看向了明亮和皎洁,我们披挂芳香的江离芷草和秋兰,我们抬起手腕,挥舞着刻刀,雕刻自己最美的模样。最终,锋利的棱角褪去它的峥嵘,圆润的身形剔透出晶莹,我们在日复一日的打磨里,焕发光彩,变成了夜幕上闪亮的星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读书人满腹的除了经纶,还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济世情怀。
屈原,你自己命途多舛身世飘零,你没有掉眼泪;你赤胆忠心却不被国君信任,满腔抱负难以施展,你也没有掉眼泪;可,看到人民生活艰难,你的眼泪就像一场磅礴的大雨,瓢泼般倾泻。你心中牵挂着人民,人们也永远的记住了你。
汨罗江畔,你纵身一跃,水花淹没了你,历史定格了你。
千百年后,当我在端午节享受着难得的三天假期时,回首你的往事,我的眼里泛着泪花。我蒙受你的福祉和恩泽,得以在忙碌中小憩,但,你的品德和情操,我却只能崇仰而难以学习。我惭愧!
4.
从躺椅上直起身来,我给空了的茶杯续上欢快翻滚的沸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腰。
这场阅读,旷日持久,已经使我的身体困乏,但我的内心却像被注入了兴奋剂,在这灵魂的拷问里,颤栗和抽搐,呻吟,继而欢呼。
诀别了《楚辞》的瑰丽想象,我追逐着唐诗炫目的浮光。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雨后的山,空寂无声,泥土的清香氤氲。秋意渐浓,暮色四合的傍晚,天凉气爽。松树依偎成林,皎洁的月光透过松针的罅隙,撒落斑驳的静影。泉水清澈明净,甚是顽皮,与岩石嬉耍,笑声叮咚。好美丽的画面,好醉人的意境。诗佛王维,果然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诗仙李白的诗,豪迈奔放,清新飘逸,想象丰富,意境奇妙,脍炙人口传唱千古的名句比比皆是。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之简洁明快,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之大气苍凉,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孤独寂寞……诸多况味,一一言说;佳妙之处,不胜枚举。但,我独爱这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是何等的快意恩仇挥斥方遒?!“岂是蓬蒿人”,是何等的狂傲自负睥睨天下?!这种胸襟气魄,让我不禁想起他另外两句侠意颇深的诗句——“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金庸先生若能早生千余年,定能与清新俊逸的诗仙成为至交好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雪花纷飞,鹅毛飘落,世界被白色包裹成一个沉默不语的茧。千山万径,鸟不飞,人不行。声音也仿佛有了重量,雪那么晶莹那么脆弱,声音不敢出现,生怕惊扰、压坏了白雪。天光穿越万里云层,轻柔覆盖一切。
“孤舟蓑笠翁”存于这天地,就像一枚琥珀,坐钓风雪中,坐成了风景。这风景从全世界经过,进入到我们的内心。
那些黑夜里无法排遣、难以形容的寂寞,柳宗元替我们给出了精准的描述。从此,想到有人也曾和我们一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黑夜收拢了臂膀,不再漫长。
5.
我还沉浸在唐诗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豪放婉约争相斗妍的宋词就不甘寂寞的从纸面上跳脱出来,展现身姿。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任你何等风流,然而,时光是把无情的刻刀,雕刻出容颜苍老,雕刻出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大江依旧东流去,千古风流人物,却已俱往矣。
既然千古风流人物也难免如此,那么一己之荣辱穷达复何足悲叹!仕途起起落落,人生悲悲喜喜,东坡居士苏轼却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达观豁达的心态来看待得失。
词句固然气势恢宏,但更让人心向往之的则是词人这种超脱飞扬的精神。浪淘得尽千古风流,却冲刷不了“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潇洒从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尘世辗转,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一直在找寻生命中的真爱,就像飞鸟奔赴蓝天,就像流云等待微风,就像蜜蜂寻找花朵。
千帆过尽,看惯繁华,遍寻不获,热切的心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与等待里冷淡下来。
意兴阑珊之时,蓦然回首,不曾想,那宿命一样的人儿就静立在幽暗之处。只是,先前,自顾奔忙,没有发现罢了。
老去之前,与你相遇,灯火阑珊处执手相看泪眼,总算不负痴情一场。
目光还在书卷上流连,天色却不解风情的黑了下来。无边的黑暗像一张绵密的网铺展开来,骇浪里有一孤岛,亮着执着的光。
这亮堂的光仰仗阅读而明耀,而我,在这光里,舒服的翻了个身,轻轻打开了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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