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重温了史铁生回忆母亲的散文《合欢树》,依然感动到落泪,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在我的心中,也有一棵合欢树。
小时候住在父亲单位大院里,大院门口有一棵高大的合欢树。每到初夏,合欢树开花的时节,大院门口就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树下地面上,也开始飘落一朵朵粉红的小伞花。奶奶喜欢带我到树下玩耍,每次我都想在地上找到一朵刚从树上落下的完美的圆锥形花朵,把它放在鼻子上嗅闻,用花絮蹭我的脸颊,感受那微微的潮湿和云朵一样的柔软。
后来我上小学了,每天放学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奶奶站在树下等我。奶奶裹小脚,脚踝很细,颤巍巍的站着,灰白的银发在微风中蓬起,对着我招手,满脸笑容。这时候我总是赶快跑过去,在柔软的,合欢树的香气里拉着奶奶的手回家去。
奶奶是做面食的好手,擀面条,蒸馒头,包包子,做花卷儿,炸麻叶,样样拿手。奶奶做这些事儿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好帮手。奶奶教我怎样用剪刀把包子或馒头剪出刺猬的形状,再用绿豆添上眼睛。奶奶教我怎样把面团抹上油和五香调料,叠成两三层,用筷子压一下,再卷成花卷的形状。奶奶教我怎样在面片上撒上玉米粉,擀面条的时候才不容易粘,教我怎样平均用力,擀出的面条又薄又匀……
最开心的就是馒头出笼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下班,奶奶从蒸腾的大锅里拿出雪白喧腾的馍,两手交替着,嘴不停地吹着,忍着烫把馒头掰开来,我一半奶奶一半,那情景真是难忘啊!现在这些面食我都不会做了,只有在回忆中隔着朦胧的热气看着奶奶的笑,回味着这世间难得的美味。
奶奶因为裹了小脚,只能自己做鞋子。记忆里奶奶用面粉熬成米汤做浆糊,把碎布头用米汤一层一层的粘在木板上,放在太阳下晒,等到彻底晒干了,就剪成一层一层的鞋样。纳鞋底用的线也是奶奶纺成的。奶奶用一根筷子和一个绝缘瓷瓶做成纺锤,把细细的棉线纺成用来纳鞋底的粗线。然后戴着老花镜,用锥子和大的缝衣针,一针一针把剪好的鞋样纳成鞋底。奶奶有一个布的针线包,针线包提手上挂着一块圆环形的玉。我很好奇,这是干什么用的?奶奶说要是灰尘啊或者是别的脏东西掉进眼睛里,用这块玉拨一下就好了。奶奶做针线的时候喜欢时不时把针在鬓角篦一篦,她说这样可以使针更好用。
奶奶不大爱讲她以前的事情,小时候印象中奶奶总是在家里忙碌,做饭洗碗,操持家务。有时候我下午放学以后,奶奶也闲下来了,她喜欢到我的房间里来,叫我把九寸的黑白小电视打开,我们一起看会儿电视。听到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了,我们就赶紧把电视关掉,准备吃晚饭。
后来我长大了,奶奶也老了。她终究是惦记自己的老家,回去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了。不记得是奶奶回老家几年后,听说她在老屋里摔了一跤,跌断了股骨。那一年的夏天,合欢树开花的季节,我回老家去看奶奶。只见她独自一人躺在老屋的床上,一条腿吊的高高的,一动也不能动,身上已经生了褥疮。我给奶奶梳头,摸着她干涩的头发,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过。我用手摸她的脸,把奶奶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奶奶说,我的脸真光溜啊。夜里,我在被窝里伤心痛哭,心里知道这是我见奶奶最后一面了。
奶奶终究还是离开了我,大院门口的那棵合欢树,也因为房地产开发,而被砍掉了。但是,那高大美丽的树冠,那一片浓荫,那一丛丛粉红的花朵,那微微潮湿的香气,那云朵一样的柔软,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