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清明难得晴,谷雨难得雨。”
今年清明没有下雨,难得。
『1』
二三四日放了三天假,以至于我没注意到哪天是清明节,而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四日的晚上了。
这么想来,寒食节是彻底错过了,但也无妨,离家千里,没有哪天吃的,是刚出锅的饭菜。
今年清明,没有堆着纸钱的路口,没有树枝划的开着口的圈,也没有燃尽的烟灰堆。
我只能在电脑前敲着字,白纸黑字,死死生生。
『2』
我人生中扫的第一个墓,是个不认识的人。
那年我初一,入共青团,按照当时学校的规矩,要去烈士陵园宣誓。
去之前一天,我叠了一晚上的纸花,小孩子不懂生死,也不懂纸花的意义,只顾着怎么把纸花叠得好看,先折,再团,然后撕边。
第二天早晨,学生们集合在陵园,白花别在胸口。
陵园有碑,有树,而现在,又有了一片雪。
当时,我举着拳头在那个人的碑前,除了誓词,心里又碎碎地讲了些有的没的。
长大了觉得幼稚,但那也算第一次,相信那边的人,能够听到什么。
『3』
十七岁那年,被父母带去烧纸。
纸钱燃得很快,老人说,纸钱烧得好,那边人就收得利索。
“来,念叨念叨。”母亲对我说。
烧纸,是要念叨念叨的,是寒暄,也是沟通。
“过得好吗?”
“多买点好吃的。”
“保佑保佑你的后辈哟。”
这不算作迷信,而是,信。
“跟你奶奶说完,也跟你大舅说说话。”
姥姥家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我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舅。
男子未足二十而逝,为殇。
“你大舅走得早,你姥姥天天朝北磕头,也没从老天把他求回来。”
“你大舅聪明,学习好,作文写得也好。”
“你作文写得也好,像他。”
像他。
奶奶和大舅,我均未见过面。
但我也觉得,自己像他们。
这就是,信。
『4』
爷爷去世时,我在上海,没有回去。
听说,父亲在葬礼上哭了。
我没了爷爷,但他,没了父亲,也没了父母。
都说男人会在某些时刻学会和父亲和解,那一刻,就算在内。
从此,他变成了爷爷,而我,变成了他。
“今年冬天,回去给你爷上个坟。”
“好。”
爷爷埋在乡下,坟在地里,被雪盖着。
农村都是这样,坟就在地里散着,有些连碑都没有,干活的人不经意就被绊了一下,但没人害怕。
从土里来,到土里去。
就这意思。
父亲拔着爷爷坟头的野草,我跪在那里,念叨。
那坟里的人,父亲有他二分之一,我有他四分之一。
再怎么分下去,也清不了零。
『明』
读过书,对生死看得会透些,看起来,也就有些冷淡。
这么多年,哭得最凶时,都是和活人,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而对亡者,即使流泪,也大多安安静静。
因为我知道,那边没有人,那边,什么都没有。
但我仍旧会怀念,会感伤。
究其原因,不是他们带走了我的记忆,而是我留下了他们的人生。
不必谋面,不必送行,你留给我的,却已经送到了。
今年在上海,去杏花楼买了青团,第一次知道,清明节是有东西要吃的。
有人说,中国人是祖传的吃货,什么节日,都有该吃的东西。
这才好。
吃,是烟火气最重的事,而烟火气,才是生活。
即使清明,即使生死。
活着的人,也该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