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漫紧紧握着冻僵的手向宿舍走,抵制身体发出的颤抖。身上的衣服太薄了,旧棉服里套上所有半袖长袖的衣服,也没增加多少暖意。
同宿舍女生基本都吃完饭了,笑闹着轻松交谈。轻松永远没关注过余意,她爬上自己的顶铺,打开自己的布包,里面一个玻璃瓶装着半瓶豆腐条,另一个料袋子里是一小罗煎饼,余漫把豆腐条小心摆在煎饼里吃她的午饭。余漫的早饭吃这个午饭晚饭也是这个,每天都是,每星期都是,她上高中几个月了都是。余漫从来没去过食堂,食堂今天有什么菜做了什么饭了,大锅菜多难吃了,都是从别人那听的。她知道同宿舍的同学异样的眼光悄悄打量她,交谈也巧妙的把她圈在外围,偏偏她不会奉迎取巧。这种情况日趋严重,渐渐余漫成了独行侠,孤独客。偶尔同值日的同学,抬水需要搭把手之类的没有同伴了会叫上她。
余漫是个透明人,性格不活泼不讨巧,成绩不出彩,座位在最前面的最边上,黑板上另一面的字因为角度太偏往往看不清。同宿舍八人集合了班里女生之最,学习最好的,性格最活泼的,长得最漂亮的,最慢条斯理的,最中庸的,最勤奋的,余意是最贫穷的。坐在属于她的角落里的上铺,看着交谈的忙碌的来来往往出来进去的同宿舍人,余漫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最漂亮的在说她的青梅竹马,那可真真的青梅竹马,邻居,幼儿园一块手牵手上的,同位,小学同位一起上下学,初中同班一起走,现在两个班了还是一起回家回学校,中间也有时一起吃饭,经常一起回教室回宿舍。她俩一起走时余意看见过,男孩子个子很高,有点硬朗的帅气。漂亮的女同学说着他们以前的一些事,余漫听的都呆了,原来现实里竟有这么美好的事,身边的人真有书里这么幸福的。是的幸福,余漫无法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幸运才能拥有的感情。有人陪着你每一天,在你父母不在身边时依然有陪伴有守护有依靠。余漫真想说这贼老天!富足得更加富足,贫穷的愈加平穷。
高中生的生活有多劳累,只有身陷其中,才能体会言语表达不出的部分。特别是余漫这类不属于头脑聪明,又想学好,只能靠勤奋顶着的更累。课程一节接着一节,九门课换着来。这节课学的内容还没背过,知识点还没把握,下节课程该记该掌握的内容又来了。
余漫每天心事重重又焦头烂额。这千辛万苦凑够的学费压在她心上,总觉得自己的成绩对不起那些钱。余漫开始怀疑自己应不应该上学,她想家了。
星期五下午放学后,余漫蹬着她的男款旧自行车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急急往学校赶,但自行车太旧了,转起来费劲,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尽管余漫死命的蹬,等她满身大汗赶到时还是晚点了,早晨读已经上了。迟到的还有几个。虽然是星期六,但没到学校规定的休息日,对这些私自回家的学生班主任很生气。
班主任勒令回家的学生站在教室前面,面向全班同学道歉。轮到余漫,她鼓足好几次勇气都没发出声。家里白发苍苍面色憔悴的奶奶,昏暗灯光里孤寂的身影在心里盘绕。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上学了,应该想法挣点钱。可奶奶不同意,说你就是倒数第一也得把高中念完,说你要是挂念我就考上大学,有了稳定的工作我不就能跟着你享福了。余漫翻来覆去想了大半晚上,只能又回到学校。可面对着同学或冷淡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脸,对不起几个字总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和他们说对不起?就连班主任都没问问她为什么要回家。
班主任的脸更阴沉了。对余漫和另一个男学生说,你们不再是我的学生,你们想上哪个班就去哪个班。能去哪个班?如果真能如此恣意,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境况。
余漫是心里千头万绪的情绪作祟导致了老师的厌恶。另一个男同学更惨,他可能天生不善言辞,还有点结巴,脸憋的通红也没吐出字来,汗都出来了也没得到班主任少许谅解,同样被打上标签,与余漫成了难兄难弟。
余漫还是坐在她的角落里上课。可是等到班主任所任教的化学课上,作业本发下来时,余漫发现她的化学作业老师没给看,原样返回。下次再交上去,还是一样。每次都这样,化学测试后试卷也不给批改,怎么交怎么回。上课提问时也把她闪在一边,周围的人都叫一遍也没她什么事。余漫彻底被无视了。
既然退不了学,奶奶又让必须把高中念完,余漫只能下决心好好学。可现在被班主任排斥了,加上同学若有若无的视线沉甸甸的压在余漫心上。两个星期过去了,余漫有点受不了,决定去和班主任道个歉。
中午放学时,余漫磨蹭着收拾课本,等看到同班那位男同学低着头走出教室时她跟了上去。下了教学楼,余漫紧走几步喊住他:张明远。张明远转过头来,余漫站到他面前:张明远,你交的作业班主任给你批阅吗?张明远眼睛看着地面慢慢摇了摇头。余漫看着这位明显更木纳了的同学心里滋味难明。:我们去找班主任吧,去给他道个歉。张明远诧异地抬头看了余漫一下又快速转开:去,去哪找班主任?办,办公室?看得出来,这位同学也苦于现在的境况想改变:去他家,他这会肯定回家了。我问过了,他住在东边教师宿舍区,第二排第二个门。张同学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俩一前一后找到地方的时候,可巧正遇上准备出门带水的班主任。班主任一看到她俩脸就沉了下来,斥责道:你俩来干什么?张明远俩手紧张地扭在一起,余漫鼓足勇气诚恳地对班主任说:老师,我俩知道错了,对不起。班主任怒气冲冲“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去和全班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漫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之前她思前想后,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看着班主任毫不留情的背影,余漫之前心里的一丝愧疚连同紧张不安竟慢慢消失了。作为一名班主任,一名男教师,这种心胸气度余漫有点撇嘴。可是看看沉默往回走的张明远,余漫又愧久了,都是自己的馊主意,让人家也跟着又一次受了羞辱“对不起啊,都怪我。我应该先来试试再让你来的”“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听着余漫的絮絮叨叨,那位石头一样的男同学竟然瓮声瓮气的回了句没事,虽然声音有点低,可是没口吃,余漫也能感觉到其中的真意。余漫又鼓舞了,“你说我们以后咋办?”又担心“你不会受到打击不学了吧?”看他穿着打扮也不是家境很好,也是顶着生活的重担念这个书的,如果真因此打击而厌学那可造孽了。
在余漫注视里,张同学的脸又有点红。他摇了摇头“不会”余漫松了口气,“我觉得越这样我们越应该好好学,上课更认真听,作业也好好做按时交,他不给批阅也交!发下来后我们比照别的同学的作业自己批改。不会的题他不给我们讲解我们就问会的同学。”余漫把能想到的说辞都说了一遍,鼓舞彼此的士气。急急忙忙跑回宿舍喝了口水也没来得及吃饭,就随着熙熙攘攘的学生又回教室上课了。
余漫像个精神抖擞的战士在化学课上。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目光炯炯盯着班主任,如果目光有温度,她觉的她能在班主任身上烧出无数个窟窿。两个多星期过去了,余漫没把班主任烧出个窟窿,班主任照样没给她看作业。
因为和班主任的较劲,余漫到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不再和以前一样无精打采、消极、想三想四了。
余漫有时会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张明远,那同学看样也在全力以赴得学。
余漫好像有了同战壕的战友,心里有了是自己人的亲近感。虽然人家遥遥在后对此毫无所觉。
余漫的座位贴着墙根在里面,出来进去得绕过她的女同桌。同桌有点和余漫格格不入,从不搭理她,都是和后位上两个女生谈笑风生嘻嘻哈哈。最近同桌更过分了,余漫每次出来进去她都装作无视,坐在那纹丝不动。班里学生多,桌与桌之间空间很小,仅容纳一人坐着。她坐在那不动,余漫就没法出来进去。
刚开始,余漫以为同桌是在认真学习,没发现她想出去。她也不想打扰人家,就从课桌下面穿了出去。因为是第一位前面没人,她们的课桌又都高,钻出去也没多费劲。可余漫不知道的是你的一些善解人意,委曲求全换来的不是同等的善意和好感,而是别人更加赤裸的轻视。渐渐余漫发现了不对劲,同桌就是在那和后位俩同学说笑,明明知道她站在身边想进去也不动。
发现后余漫尽量不出入。少喝水,减少上厕所次数,下课也不出去活动,几乎坐在位子上不动。
吃完中午饭回教室前,余漫去了趟厕所。今天是余漫给宿舍打水的值日,回教室有点晚了。同桌已经侧身坐在座位上和后位吃着零食在说笑。
同桌经常拿一些零食与后位分享,把余漫晾在一边。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余漫自觉这种让人难堪不顾人感受的做法,自己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管人贫穷还是富贵。
余漫走过去,同桌照样不理不睬,也没起身的意思。余漫第一次对人有了厌恶感,她走回课桌前面,把自己那头课桌用力一拉,课桌倾斜开和墙角分开段距离,余漫从空隙里坐回自己位子,再把课桌拉回原位。不理睬瞪眼的同桌,余漫拿出课本做自己的题。
不但要学好新课,还得尽量补上以前因为自己的不用心而落下的课程,余漫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吃饭、走路、睡着前也不闲着,脑袋里都默默记着东西。
每天的大课间是同学最喜欢的,因为时间比较长,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干些自己喜欢的事。有出去的,有进来的,有谈天说地聊八卦的,教室里乱哄哄的。余漫坐在位子上绞尽脑汁地在做一道题。化学课代表在发作业本。
这是位牛人,身兼数个光滑:学霸、班长、化学课代表,班主任的得意学生首席。
余漫思路卡在半路上就是解不开笔下这道题,她有点急躁。正在这时,忽然一样东西呼啦啦翻转着砸在她头上又掉落在课桌上。是她的化学作业本。可能飞过来的距离有点远,经过空中无数个翻转它变成了“本子花”,乱糟糟落在那。每页纸都张开着扭曲着,每页都是白白的纸黑黑的笔迹做的题,非常整洁干净。
就是太干净了!一点老师的红笔批阅痕迹都没有。绝望颓败地躺在她面前。
有几页纸翻转时撕裂了,余漫看着,心头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她上这个学有多不容易!她买这个本子有多难!她又没妨碍过谁,他们一个两个的凭什么这么对她!
余漫“呼”一下站了起来,抓起本子重重挤过她的同桌,怒气冲冲朝还在发作业的班长走去“你凭啥扔我作业?我的本子都被你扔坏了!你不想好好发给我麻烦你放在讲台上,我自己去取。”无视陆续静下来看向她的眼神,余漫又冲着班长重重“哼!”了一声才转身走了。
朱翀有点蒙。这是啥情况?他竟然被当众训斥了,还是个女生,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女生。不就是个本子吗?就是有几张有点撕裂又有什么?用得着这样?别人的本子可能坏更厉害也没当回事,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