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买不到的票
房产公司的面试很顺利,第三天就到售楼处上班了。一个建筑专业本科生,去做一个高中生都能做的售楼小姐,拿800元上下的工资。徐春红虽然觉得委屈但还是兢兢业业做着,毕竟这份工作能够养活她。
2001年,锦官城的楼市是杯不冷不热的温吞水。徐春红在售楼处也不忙,除了接待每日为数不多的看房者外,干的多是打杂的工作。打扫卫生,端茶倒水,整理文件,收发传真,更多的是无聊时和同事一起看看玻璃门外,对着工地上那高耸入云的吊机,还有大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发呆。
徐春红幻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够调到工程部去,虽然来公司快半年了,她连工程部的门都没进去过。有次在拿到宣传手册时,她明显发现一处设计很不合理。于是她花了整整三个晚上,结合详细的计算,提出了可行的更改方案,做了一份图文结合的建议书交到主管手上,可是主管直接一句“不是你工作范畴的事,你不用管”给打回来了。徐春红只能默默抿紧嘴巴往回走,可怜的最底层,连个发言的机会都没有,往上升变成了一个悬在空中的阁楼。不过幸运的是公司还算正规,不会像张捷上班的那个小设计公司那样老拖欠工资。每个月800多的工资都会准时划进工资卡,除去分摊房租的250元,她还能省个300来块钱寄回那个贫困的家里。
2002年春节来临,徐春红向公司请假去排队买火车票。第一天去晚了,7点多赶到火车站时,站前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歪歪扭扭的队伍绕了好几个圈。徐春红站在最后面朝前伸了伸脑袋,连队伍的头在哪都看不到。在露天吹了四个多小时的冷风,12点一到售票窗口直接关掉去吃饭了,徐春红连到窗口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排到。
一位好心的扫地大婶告诉她,买春运的火车票很多人是半夜12点就排队了,湖南又是热门的线路,今天肯定是不会有票了。徐春红一愣,心里暗自算了算,从半夜排到早上7点售票,那可是整整七个小时,她从来没有想过买张火车票要这么辛苦。在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转过身麻木地拖着两个像是灌了铅的腿往公交车站走去。
吸取了第一天的教训,当天吃过晚饭后,徐春红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出发,到火车站时十点还不到一点。前面已经有人在陆陆续续在排队了,售票大厅的门关着,几个保安守在大门口不让人进,大家便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排队。
冬夜的寒气肆无忌惮地侵蚀着整个城市,徐春红穿了羽绒服,可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凛冽的北风刮到脸上,像刀子一样割据着守在黑夜里的人们。徐春红第一次见到有许多人是拿着凳子,裹着军大衣,甚至还有人带了农村那种火炉在排队的。她没有这种装备,甚至大意到连围巾都忘记戴了。不过既然来了,她只能缩起脖子,裹紧衣服排到队伍中去。站到队伍的末尾。在心里默默数了数,前面一共有二十五个人,她有点庆幸自己过来得早,为了那张归家的火车票,冻一晚也值得。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整整七个多小时,双脚不知在何时已冻得失去了知觉,不过为了那一张归家的火车票,她咬紧牙关坚持着。早上6点多,安静的队伍突然躁动起来,随着售票厅那扇大门缓缓地打开,队伍一下子被挤乱了。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群人,很快插到最前面,等徐春红反应过来要往前跑时,售票大厅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向保安抗议说他们插队,保安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电棍示意大家排好队。混乱的人群里轻声传来“保安和这些票贩子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串通好的。”徐春红孤身一人,既无老乡,也无朋友,只能尽着自己的全力随着人群往前去,以免被挤得越来越靠后。
7点开始售票,轮到徐春红时已经快8点了,对着窗口说去长沙,没票。韶阳?没票。长德?没票。最后售票员直接冷着脸对她说“只要是湖南方向的,都没有了”。徐春红的大脑瞬间停顿了,不买到湖南还能买到哪?排在后面的人挤着她,嘴里不断在催着“快点,快点”。木然地被推出窗口,拖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慢慢随着人群挪步。
“老乡要不要票?”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倍感亲切的乡音。
“长沙有吗?”尽管眼前的男人长得鼠目獐头,徐春红还是满怀希望地用湖南话接了句。一年都没有听到的乡音,心里甚至涌起一种想哭的冲动。
“有,老乡算你便宜点,到长沙五百五十块。”
“啊?我……自己买吧。”徐春红一愣。她知道有票贩子这个词,可200不到的票加价350,这都快赶上半个月工资了,她舍不得。
回到公司,徐春红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筋疲力尽,好像被抽了真空一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同事小米是个本地女孩,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找了这份工作。每天除了化妆打扮自己,余下的时间就热衷于公司的各类大小新闻,为人八卦却也有副热心肠。见徐春红没买到票递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是火车站的订票电话。
下午售楼处没有人,徐春红和小米便悄悄用公司的电话时不时试着拨打那个号码。可惜不是打不通,就是通了放音乐让你欣赏,一直到快下班时,那头终于传来了天籁般“喂”的一声。可当小米说要订一张去湖南的火车票时,那边直接冷冰冰地回一句“没票,你明天早上七点开始打”,然后不等任何反应,啪的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小米呆呆拿着话筒,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那边让明天早上七点开始打。”徐春红犹豫之后把订票的电话号码带在了身上,一天一夜都没有睡,今天她也实在没有精力去半夜排队买车票了。
第二天起了个早,找到公用电话亭,从七点不到开始一直打到7点半,还是只听到嘟嘟忙音或是电话通了,然后不断重复着“欢迎您使用电话订票系统,请稍候。”这个“请稍候”一直稍候到电话卡里三十多块钱全部打光了,它还是叫你一直稍候着。徐春红不得不放弃了,决定晚上再去火车站排队买票,三十块钱的电话费就这样白白花掉了,她觉得心疼。
再次半夜排队,第二天清晨依然被挤掉,然后从窗口得到同一个没票答案。这一次,徐春红的运气不佳,票没有买到却在准备坐公交车时,发现衣服的口袋被划破了,里面三百块钱自然是不翼而飞了。委屈,辛酸,苦涩涌上来,眼泪刷地一下就出来。伏下身子蹲在马路边低声哭泣,换来了过往人群冷漠的眼光。
实在没办法回去过年,徐春红只能给村里打个电话。2001年的山村,电话还是个奢侈品,整个村子就村委办公室有一部电话。徐春红先打回去,让村长帮忙传话叫爸妈来接,然后挂掉。接着十五分钟后,她再打过去,那边接电话的人变成了徐春红的母亲张来娣。
徐春红说不回家过年,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副哭天喊地心疼万分的叫喊。等说买不到车票,就在公司值班,可以多赚300块钱,并说已经把公司发的年终奖1000块全都寄给他们了,张来娣在那头转哭为笑了。妈妈在电话里叮嘱她好好工作,多赚点钱寄回家,徐春红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挂掉电话,对着钱包里所剩无几的钞票,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知道从哪里钻进她的脑海,妈妈只是需要钱回去就可以了。当然这个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便把它从脑海中抹去了。自己终归是他们亲生的,只是那个家太需要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