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有经历过触不到底的绝望吗？
一个人被困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方向，听不到声音。没有人，没有力量可以拉你一把，给你一束光。
抱住自己，还是怕得瑟瑟发抖，哭得泣不成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往哪走。
像一个独存于世的孤魂野鬼，能抓住的只有山谷里的一把野风，却转瞬，就穿膛而过。
我经历过。
那一年，我18岁，高三。
02
那天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推开教室的门，示意我出去一下。走到教室外面，看到小叔叔在等我。
当时就读的高中离家有点远，我是住校的。加上高三了，各种大考小考不断，所以学校封闭式管理，平时一个礼拜休息半天，一个月有一次放假两天的大休息。
算起来，已经二十多天没回家了。那个礼拜是大休息，我原本就计划回家的。所以看到小叔叔，我有点吃惊地问：“小叔，你怎么来了？”
小叔叔语气有点着急：“家里出了点事，我已经跟你班主任请假了，你跟我回去一趟吧。”
我看了看班主任，他点头同意。收拾了两本书，我跟着小叔叔出了校门。
路上，小叔叔叮嘱我：“你妈生病了，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什么病啊？啥时候的事？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小叔叔的话让我慌了神。
“前一段时间，你妈突然晕倒了，住院了20来天。开始住普通病房，这几天越来越严重，只能送到ICU了。医生今天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动手术。你爸精神状况不太好，不肯在手术单上签字，所以没办法，我才把你叫回来的。”小叔叔怕我太震惊，尽可能放缓了语调。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被吓得语无伦次。
“你妈不让我们说，怕影响你学习。”
也只能是这样的理由了，如果不是情况已经很糟糕，我想他们大概会瞒着我直到高考结束吧。
03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情况远比我想象中还要糟。
从观察室远远地望过去，妈妈躺在病床上，脸色蜡白，因为消瘦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躺在床上，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颓败虚弱。
爸爸蹲在墙角，没有表情，一脸麻木。我喊“爸”，他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像一尊雕塑，动也不动。
我问小叔叔，我爸怎么了。
他告诉我，从我妈住院开始，我爸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今天听到说病危，他才变成这样，不签字，不说话。医生说是重压之下，激发了抑郁症，怕是已经到重度了。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崩溃了，连眼泪什么时候流出来，都没有察觉。
上一次看到爸爸妈妈，还是好好地冲我挥手道别，让我到学校好好学习的模样。怎么一下子，全都不一样了，感觉天要塌了。
混混沌沌地见了主治医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病危通知单》，第一次在手术单上签名，拿起笔觉得有千万斤重。
不手术，只有生命耗尽的等待。做手术，也许生命马上终结，也许换来重生。
要怎么选？能怎么选？
这些电视剧里的桥段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拿着那张《病危通知单》，看着年龄那一栏：42岁，手抖得像筛子一样。
换上了隔离服，手术之前，我必须要见我妈一面啊。也许，这一面后，就是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握住妈妈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妈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张了张嘴，我把耳朵靠近她，听到断断续续，细若游丝地嘱咐：
“囡囡，别哭，要坚强。”
“你自己要好好用功，也要把弟弟管好。”
“咱家有三张存折，密码是家里电话后6位倒过来，就在床头柜最底下那个抽屉。一个留着给你上学用，一个给你弟弟上学用，剩下一个备用。”
“还有两个保单，你别忘了续费，分别交到你和你弟弟20岁。”
“你劝劝你爸，即便我不在了，他也不能垮下啊。”
……
因身体极度虚弱，这些话妈妈说了好久才说完。听着她仿佛在交代后事一样，我哭成了泪人，泣不成声。
“妈，你别说了，你不能有事，你有事了我和弟弟怎么办啊。”
“囡囡，妈妈会努力，妈妈会努力的。”
这是手术前我听到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多想她能像平常一样，在无数个我恐惧害怕掉眼泪的时刻，拍拍我，抱抱我，亲亲我。
轻轻地告诉我，“囡囡，没关系啊，妈妈在的，不怕不怕。”
可是没有，她生病了，太累了，没有力气了。
仿佛顷刻之间，我的家，就要支离破碎了。
04
妈妈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等在外面，脑子里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
最糟糕的情况，妈妈不在了，爸爸抑郁了，弟弟才8岁。
我该怎么办？
你能懂那种绝望吗？
我也才18岁，我也还是个孩子，一直被爸妈护在手心里，从未经历风摧雨打。
我慌乱无助，我六神无主，我觉得天空沉沉地压下来，我觉得前路茫茫一片黑暗，我绝望，我想逃。
我甚至看着爸爸，心里有深深的埋怨。
有些看似坚硬的东西其实脆弱无比，比如梦想，比如爱情，比如孩子的心，比如强装的勇敢。
我理解爸爸，他也不想这样。也许他爱妈妈太怕失去她，也许他长久的压抑和恐惧一朝爆发。可是他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世界了，抛下我和弟弟怎么办，作为父亲，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他就那么蹲在那里，软软得像一滩泥。
我看着他，眼泪又掉下来。曾经我眼里顶天立地，用宽厚手掌，把我视若珍宝的爸爸啊，现在毫无生机，我又怎能不心疼他。
又埋怨，又理解，又心疼，又生气，你可知，那是怎么复杂的情感？
每天上演各种生死悲欢，身在其中才知有几多无奈。医院真是个考验人意志的地方，我在绝望中反复徘徊，瞬间长大。
05
也许是心里顽强的求生意志，也许是妈妈一直信奉的上帝起了作用。这场九死一生的生死之门，妈妈闯了过来。
医生把妈妈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绝望中的第一束小火苗。
只要有一丝活的可能，前方的路再难走，我心里都有了往下走的底气。我想，这就是磨难强行激发出的，我们灵魂深处最美好的东西。
不投降，不屈服，不放弃。
去坚持，去抗争，去战胜。
妈妈依然昏迷，爸爸前途未卜，弟弟需要照顾。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实在不行就复读一年，只要爸妈能好起来，都是值得的。我打定主意，向学校请了假，班主任让我安心照顾家里，他会定期让同学捎复习资料给我。
面对家里突然的变故，8岁的弟弟却异常懂事。很多年后，他已经长成比我高一个头的帅小伙，还不止一次的跟我说：“姐姐，那一年，你给我煮的方便面，味道特别好，我现在都记得。”
18岁的我，笨手笨脚，唯一会做的饭就是煮方便面。你看，时间过去，那些心酸无比的往事，在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眼里，竟然只剩美好。
而我的记忆，却要残酷许多。
我记得，那个小小的孩童，被我抱在怀里，浑身瑟瑟发抖，仰着脸无助的问我：“姐姐，你说妈妈会不会死，爸爸会不会疯？会不会没人管我们俩了？”我故作坚定地告诉他：“不会的，他们会好起来的。”说给他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我记得，白天带着爸爸去医院照顾妈妈，我一秒钟都不敢让他离开我视线的胆战心惊。
我记得，我领着爸爸去康复中心做治疗，看到那些精神出了问题的患者被关在高高的铁门里面，听到他们或哭或笑，大喊大叫声音时，内心的极度恐慌。每次从康复中心出来，我腿都是软的，要一手牵着爸爸，一手扶墙，才能正常走路。
我记得，为了不让爸爸在那个正常人待着都可能会被逼疯的环境里生活，我坚持让他住家。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锁死，锋利危险的物品都收好。晚上在爸爸的床边打地铺，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能让我马上清醒。我像个惊弓之鸟，再也经不起一丝丝的意外。
我还记得，3月份的阳光已经带着暖意，可我在那个春天，却时常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我很累，我很怕，可我挺过来了。
后来，妈妈病渐渐好转之后，奇迹般的，爸爸也好起来了。我相信，那是爱情的力量。我相信，那是爱人之间的心灵相通。
那是我最黑暗绝望的日子，也是我最坚强勇敢的日子。
06
回学校的时候，我还有40天的时间，可以拼一下。
这样的变故和缺席，对高考的成绩肯定有影响。幸运的是，我运气不错，虽然没有读到自己最心仪的学校，也上了个还算不错的大学。
但这段经历，带给我的成长和收获，远比上一个更好的大学，要多得多。
因为它带给我这样的信心：无所畏惧地往前走吧，没有什么能把你打垮。
往后的岁月，每一次遭遇艰难、经历绝望想放弃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那个18岁的自己，那个用稚嫩肩膀死命背起整个家庭的自己。那么难的时光都挺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怕？
然后，重整旗鼓，再次出发。从最绝望处散发出来的光，照亮了以后人生中数不清的黑暗。每一回，都让我心中再次充满力量。
失败和挫折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生活里，甚至绝望。可是，不要怕，再挺一挺，再坚持一下，再勇敢一点。
回望的时候，你会发现，黑暗和恐惧早被你远远的甩在身后，留下的，是一个涅槃重生的自己。
谁不曾步步荆棘、满身血泪？
谁不为重见天日，死死咬牙？
亲爱的，你要相信，那些击不垮你的绝望，最终会变成光，把未来的路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