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朝 的 鹅
文/德华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咱们都知道,这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在七岁的时候写的一首诗。那么,小小年纪的骆宾王为什么能写出这么脍炙人口的诗来?因为他有生活。他有什么生活?因为他家养了一堆鹅。他家为什么养了一堆鹅?
因为在唐朝,养鹅,就像现代人做微商,人人都想做,人人都会做,人人都能做。而且,据说还能赚钱。要是万一天上再掉个馅饼啥的,还能一夜暴富。
所以,在唐朝,不只是骆宾王家,而是无家不养鹅。甚至在某些地方官府中,养鹅也是重要的“三产”项目,往往雇佣劳力专门养鹅。姚合在《扬州春词三首》中说“有地惟栽竹,无家不养鹅”,就是唐朝养鹅业的经典概括。
那么,唐朝为什么“无家不养鹅”?
因为,鹅不但具有经济价值,更有社会价值。
周朝时候男子在成婚时下聘礼的时候,礼单中必须要有大雁。到了唐朝,礼单中的大雁却偷偷地换成了大鹅。那么,假如下聘礼时没有大鹅不行吗?也行,但丈母娘永远都是阿姨。
外国人喜欢斗牛,中国人则喜欢斗鸡斗蟋蟀。但唐朝的时候除了斗鸡斗蟋蟀,还喜欢斗鹅。当然,斗鹅不是唐朝人的发明,因为早在东晋的时候,斗鹅就有大量的斗鹅爱好者。但到了唐朝,斗鹅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是宫中重要的娱乐项目。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唐禧宗。史载,他闲着没事就到兴庆池,“与诸王斗鹅。”
根据文献记载,唐朝一只鹅的价格大约二三千钱。但这是普通的鹅。而斗鹅,是“公鹅中的战斗鹅”,价格当然要比普通鹅高得多的多。斗鹅中的极品鹅,每只甚至能卖到五十万钱。所以,万一哪家养出个“战斗鹅”来,岂不是比“拆迁户”还厉害?
即使养不出“战斗鹅”也不要紧,唐朝鹅的深加工产业也是十分的发达。鹅产品的加工与销售都已成气候。不但可以吃鹅肉,吃鹅蛋,还可以用鹅毛做鹅毛被,也可以用来制笔,制鹅毛扇。而鹅脂,则是妇女们涂脂抹粉时的高级护肤品。
你看,唐朝的鹅如此重要,如此高贵,家里要是不养上几只鹅,是不是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所以,就连现代人都对唐朝的鹅无比羡慕嫉妒恨。有人感慨万千地写道:“我是那只多情的鹅,历史长河任我停泊。从乌伤到唐都长安,经历人生辉煌坎坷……我愿做唐朝那只鹅。”
但是,这位现代诗人大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因为“唐朝的那只鹅”,并不总是“辉煌”,更有“坎坷”。
骆宾王的“鹅”诗写得好,但唐朝“鹅”诗写得好的人可不只骆宾王一个。李白、杜甫、李商隐等都有“鹅”诗精品。其中白居易的“鹅”诗别具一格。他是边咏鹅边替一鹅大打抱不平。
白居易的一首《鹅赠鹤》,就表现出了鹅对鹤的极端不服气。诗中写道:“君因风送入青云,我被人驱向鸭群。雪颈霜白红网掌,请看何处不如君?”
白居易诗中的鹅吃了鹤的醋,为鹅的遭遇颇感不平。但,这只是鹅的不平,并不是鹅的不幸。鹅的最大不幸,并不是吃鹤的醋,而是被人宰了醮着醋吃。
是鹅,总是要被吃的。唐朝也不例外。而且,相比于喜欢吃鹅的明朝,唐朝人吃鹅,吃得是既精细入微,又大气磅礴。
唐朝人吃鹅,不像明朝人那样拿只整鹅就蒸、煮、炖,人家是分部位吃。一只鹅,唐朝人要把它“大卸八块”,分成头、脖、脯、翅、掌、腿、肫、肝八个部分,分门别类地吃。
用宋代人陶谷的说法,这叫“剔鹅作八副”。明朝崇祯皇帝是把蔬菜放在鹅肚子里蒸着吃。而唐朝人可没这么小气,他们是把鹅放进羊肚子里吃。
《太平广记》中说,唐朝的这道菜叫“浑洋殁忽”,具体做法是:把鹅毛及五脏去掉,用糯米、肉、五味调煨好。杀一只羊,去掉羊的肠胃。然后,把鹅放进羊肚子里,缝合好放在火上烤。等羊肉半生不熟的时候,把鹅从羊肚子里掏出来,把羊扔掉,只吃鹅。
看到这里,不知道“想做唐朝那只鹅”的人还“想做唐朝那只鹅”吗?
但写了“唐朝那只鹅””的骆宾王肯定是不“想再做唐朝那只鹅”了。因为骆宾王是成也鹅,败也鹅,他的人生几乎成了“鹅生”。
武则天当了皇帝以后,引起了众多好管闲事的人的愤怒,这其中就包括骆宾王。“冲动是魔鬼”,骆宾王一冲动就加入了叛军徐敬业的部队,还写了一篇文采斐然的《讨武曌檄》。当然,反对武则天当皇帝不只徐敬业骆宾王一伙,还包括当朝宰相裴炎。
为了推翻武则天,裴炎就想和徐敬业联系,来个里应外合。于是,他便给徐敬业写了一封秘信,信中只有“青鹅”两个字。武则天截获了这封密信,然后立即宣布裴炎谋反,砍头示众。其他人不明就里,聪明的武则天却揭穿了裴炎的文字游戏:把两个字拆开来(当然是繁体字),就是“十二月,我自己”。意思就是说到了十二月份,咱们里应外合共同起事。武则天揭穿了“青鹅”的把戏,也平灭了徐散业的反叛。而骆宾王,也从此驾鹅西游、人间蒸发了。
骆宾王人间蒸发了,但他笔下那只鹅,却一直在“曲项向天歌”。当然,骆宾王说鹅是“曲项向天歌”,其实就是“曲项向天叫”。而且,鹅的叫声既跑调,又沙哑,跟“歌”根本不沾边。但是,骆宾王就是因为把鹅叫写成了唱歌,《咏鹅》诗才令人回味无穷。但生活,并不都是诗歌,更多的也不是“鹅歌”,而是鹅叫。
公元前390年的一天,高卢人夜袭罗马城。高卢人眼看就接近罗马城时,却惊动了城边栖息的一群鹅。受惊了的群鹅集体来了个“曲项向天叫”,也惊醒了睡梦中的罗马士兵。他们迅速集合,打退了敌兵,守住了罗马城。从此,罗马人便把鹅尊为圣物,称为“灵鸟”。
无独有偶,唐朝大将李愬,也是大大地沾了鹅叫的光。
话说这一天,李愬奉命攻打割据势力吴元济的大本营蔡州。李愬的战术,也是想夜半偷袭。要想偷袭,就得像鬼子似的“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可李愬带领的是千军万马,想要悄无声息地偷袭进城,谈何容易?
正在李愬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间传来几声鹅叫。循声望去,只见护城河里有一大群鹅。李愬灵机一动,马上命令士兵们用棍子敲打水面。鹅群受惊,响起了一片叫声。吴元济的士兵们没有罗马城的士兵们警惕性高,还以为是偷鹅贼在捣鬼,也没当回事。结果,李愬趁着嘈杂的鹅叫声,一举攻入蔡州城,活捉吴元济。
鹅叫,不但被骆宾王听成了动听的歌曲,也挽救了罗马城,更成就了李愬的一世英名。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鹅叫的。英国经济学家哥尔柏就曾说过:“税收这种技术,就是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唐朝的鹅毛没少拔,而且越到后来拔得越多。一开始,被拔毛的鹅以性情温存的肉鹅为多,鹅倒是没怎么叫。但拔着拔着,就拔到黄巢等斗鹅身上了。终于,把这些斗鹅身上的毛拔得像“葛优的头型”的时候,这些斗鹅们终于忍无可忍,开始了真正的“曲项向天歌”。而且,还边唱边“武”边吃,终于把唐朝这只大肥鹅,连肉带皮地吞到了肚子里。
《增广贤文》曰:“鹅,古之家禽,看家守门之物,有吉祥之意。”但《增广贤文》没说:能看家望门的吉祥之物,也能让你彻底败家,正如唐朝的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