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周阴暗潮湿,如今已经是冬天,我却只能身着单薄而褴褛的衣衫,我躺进了唯一可以驱寒的干草里,多年不见光,它早已经阴冷潮湿。睁着眼睛看着上方,微弱的烛光下,那一片片阴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当初江南刘府家堂堂二小姐,怎么成了阶下之囚,我想不通我错在哪里,我这辈子,唯一做的事情,不过是倾尽全力,爱上了一个人罢了。
初遇那时,我年方十岁,因少不更事,与父亲怄气后,离家出走,出门后不久,就被附近匪徒掳上了黑云寨。我心中十分害怕,不知道他们把我掳上来要做什么,我被关进了小黑屋子里,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方修。
那时的方修远没有现在这般英俊,十三岁的他相貌平平,唯独那一双眼睛,是真的美,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我想到了大海。母亲说海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它是蔚蓝的,它的尽头与碧空相接,它能包容万物。而方修的眼睛,我觉得能看见人的内心。
方修是方家大少爷的书童,和方府的少爷方睿一起被绑入了黑云寨,方睿嚣张跋扈,明明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却一刻不停的叫骂,也不知他堂堂官家少爷,哪里学得这些污言秽语。
在黑云寨,我病倒了,我只记得梦中我仿佛回到了家,母亲一直在照顾我,醒来时,我看见方修的脸上满是担忧“你终于醒了”?
“呦呵,还没死?”方睿冷嘲热讽。
方修无奈地唤了一句“少爷”。
“方修,你可是我方家的下人,还想教训本少爷不成”?
方修低头道了句“不敢”。待他在抬起头,我的心一下子跌进了他的眼里,韶华万千,不及其分毫。
五日之后,方县令带兵剿匪,刘家护院趁乱将我带走。
方县令带兵剿匪有功,其独子在动乱中伤了眼睛,双目失明,朝廷感其忠勇,痛其所失,所以,方县令成了方知府。
02
十七岁那年,方府的少爷向父亲提亲,父亲说这是上好的姻缘,只有嫁与官家,才不算辱没应城首富之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得不从。
这亲事让我又悲又喜,悲的是这辈子终与方修有缘无分,且方府少爷性格本就乖张,失去双眼之后,还不知会变得如何,喜的是,我终于可以再见他,我想了七年、念了七年的人。
成亲那日,我见到了方修,我没想到,他出落得如此丰神俊朗,只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没想到,方睿他双目失明后性格大变,如今竟然像一个谦谦君子了。
他待我也是极好,体贴备至,吃穿用度均一一嘱托下人,只是他的住处似乎和身份不大匹配,我问及此事,他面带微笑着说“夫人,你只需记得你永远都是方府的少夫人。”我虽心中疑惑,却也没有深究。
一日清晨,我推开窗,发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下了大雪。
“好美”我喃喃道。
方睿问“怎么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看不见,我轻轻地说“屋外下雪了”。
他道“可惜”。
“你可曾见过雪”?
“见过,可是我没有见过雪中的你,所以可惜。”他仿佛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和煦温暖,不疾不徐。
我正要和他说些什么,忽然看见了方修。他走进来道“还不曾好好的见过我们的少夫人呢,少夫人,七年前一别,别来无恙啊。”这话分明是有些逾越了,而且他不曾向方睿行礼,此刻我竟然有些担心方睿会责罚他。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方睿,他似乎不曾生气,只是淡淡地道“这便是方府少夫人”。
我忍不住去看方修,他的眼睛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不过想来也是,毕竟七年了,而且我记不得七年前他的眼睛到底是怎样,只记得是极美的,许是记着一个人,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吧。
他发现了我在看他,朝我一笑,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看,毕竟我已经为人妇。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看见方修,我既盼望见着他,以解相思,又不愿见他,因为对不住方睿。
方睿喜欢对我说“夫人,你陪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好”。可是往往,我不知道说什么,磕磕巴巴的说两句,他就笑了,有时觉得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挺好,可是,到底意难平。
午夜梦回,我总是想起方修,为什么,当初偏偏让我遇见他,求之不得,爱之不能。
03
我没想到,方修会来找我“这些年,我也一直念着你,可是对不起,我只是个下人,我怕自己高攀不起,也怕委屈了你”。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悲痛的样子,此时此刻,什么礼义廉耻岁月静好我通通都不想要,我只想说“我不怕委屈。”
他说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私奔,问我敢不敢抛下一切跟他走。
我犹豫了,我走我的父亲母亲怎么办,他们怎么面对方知府的责难,怎么面对应城亲友?
方修看出了我的犹豫,道“罢罢罢,是我强求了,你不必这样,当我疯魔了罢,我是真的爱你,不愿见你和他举案齐眉,你侬我侬。”他竟然流了泪。
这是我爱了七年的人啊,在我面前流泪,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女儿不愿余生在后悔中度过“你说怎么做,我听你的。”
他给了我一包药“这药能让人昏迷,你把放到方睿的食物中,如此造成混乱,我们可以趁乱离开”。
我犹豫着问“这药,会伤害他吗”?
方修一声冷笑“怎么,你心疼了”?
我连忙否认“不不不,只是他待我极好,我一走了之本就对不住他,怎么还能给他下毒,如此我后半生良心难安。”
他道“放心,我和少爷主仆多年,我怎么会害他,只是寻常的致人昏迷的药”。
我最终只下了半包,因为看着方睿全然放心的脸,我心中不忍,即使知道对他无害。
我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牢狱之灾。
我没想到,那寻常迷药竟然是至毒砒霜。
方府少爷被人谋害,有人说少夫人的丫鬟供出前些日少夫人说房中有耗子,遣她去药铺买了砒霜,至于砒霜到底被谁吃了,她不知情。
在我房间里搜出来了小半包砒霜,证据确凿,方知府雷霆一怒下,我被投入了大牢。
事已至此,我哪里还不明白,当初为了做的干净,那剩下的半包药被我处理了,所谓从我房间里搜出来的药,是谁放的,显而易见,我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
方知府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答“方睿怎么样”?
他气的浑身发抖“你还有脸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漠然道“谁愿意大好年华葬送在一个瞎子手里,我不甘心。”
方知府道“你不甘心,你的不甘心要用我儿子的命来弥补”?
他拂袖而去,走之前说“我儿子福大命大,你怕是枉费心机了。”
还好,他没死。
黑云寨的小黑屋和知府大牢一样冷,可是,当时有方修,此时此刻,我还想念着他给予我那微不足道的温暖,可我却记了一辈子,为这,也付出了我的一辈子。
04
进牢里的第一天,我在想,方修怎么样,他会不会有事?
进牢里的第五天,我在想,方修会不会来看我?
进牢里的第十天,我在想,我不问那么多为什么,只要他来看我,说一句对不起,哪怕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进牢里的第十五天,我终于明白,方修,大概是不会来了。
第二十天,我看到了方睿。
他问“为什么”?
我答“我错了,七年前我就错了,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方睿,对不起,我只愿你们不要迁怒我的父母。”
他笑了“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哈哈,你说的是谁,你喜欢的到底是谁,你看得清吗,我是眼盲心不盲,你的心呢,还看得见吗”?
我字字铿锵“我刘涣月爱慕方修”。
他身子一颤“方修,原来你竟是爱慕方修,原来,我们竟是两情相悦。”
我耳朵嗡嗡作响“你说什么”?
方县令带兵剿匪,动乱中,方修的眼睛伤了,剿匪固然有功,可若是剿匪成功且独子被伤了呢?
于是李代桃僵,对外宣称眼睛伤了的是公子方睿,果不其然,方县令成了方知府。
而方修成了方睿。
怪不得他的吃穿用度如此简洁,快不得“方修”待他如此无礼,怪不得他要跟“方修”强调我是方府少夫人,怪不得“方修”要借我手杀他。
我脑中一片混沌,他说“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从牢门出去的时候他说“七年前,动心的不止你一个人。”
我道“方修,答应我,保全我的父母”。
他停下脚步说“你等着我”。
方修啊方修,你让我等着你,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此番我若出去,方睿不会放了我更不会放了你,他那样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不怪他,只怪自己,错把珠玉当鱼目,没有好好珍惜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只愿,梦醒时我能看清你的模样,不再错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