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志平
腊八其节，吾赏雪于旅居野舍，凭栏睹墙角二枝小梅，一粉一丹，孤寂而立，乃语客云：其花好落寞，寒彻依依耳！乃见，方亭覆雪，冰柱悬于翔角；曲廊素背，玉龙行于琼檐。鼎锅热烈，熏肠嗅于山院；绿菜斑驳，盐粒散于叶沿。远岭茫茫，银罗降于九穹；近原皑皑，玉藤缠于栅肩。盘山踏路之踱，骈行比翼；缘树举蓬而伞，独秀蒙天。或度其芳聊聊，其友淡淡，其乡渺渺，其家幝幝，其姿敛敛，其心痯痯乎？
客答曰：其言差矣！梅花之花语乃坚强、高雅而忠贞。象征高洁孤傲、坚韧不拔、高风亮节。寓意娇俏少女、吉祥幸福、快乐长寿、顺利和平。岂不闻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焉？其时千山灰帐而披，寒风入骨；万物白衣而裹，绒氅蓄温。其暖也，缘根而干，得干而枝；无偕其叶，无助而珍。出枝而生芽，顶芽其蕾苞着力；探脑而张瓣，面空其皱裙环身。不戚乎疲劳，不涵其羸弱；不恋乎冷淡，不敛其果醇。自秀于冷宫，标格于旷世；出嫌于贫脊，不惧于寒沉。何虚之云？其君子之风，坦荡而临；其君子之骨，驻守于身。君子之儒，气贯其仁。君子之德，怀驻其魂。
余欲状其义，乃对曰：何为君子之道，何为礼孰君臣？君子乃孔子推崇之人格，以行仁义为己任。尚勇须义仁，中庸则弗泯。宁成人之美，玉成好事；不成人之恶，助恶而因。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客复答曰：惟惟，其行守则难，其义广而深矣！尝闻君子有四不，愿闻否？对曰：乃愿。客续云：不妄动，动必有道；行则稽其所敝，唯唯乎行谨。自强不息，替天健行。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则虑其所终，束束乎言慎。不苟求，求必有义；爱财当取之有道，爱色应纳之以礼。喻于义而非唯于利。不虚行，行必有正；和而不同其正，同而不和则涽。君子之交，淡而如水。故以梅喻君子，领兰竹菊花偕伍，其格首善也！君子之德，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地势坤，厚德载物。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君子之乐，在知其乐而守。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不义而富贵，乃如浮云。处逆境而不改其乐，犹富德自珍。贫而不怨，逆而不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遑论贫困哉？
乃与客云：彩，彩！吾方醍醐灌顶，大彻而谌。三人行，必有我师。乃悟君子修养，当见贤思齐焉。言修身当先学诗；见不贤而惟自省。择其善者而从，其不善者而更。“慢贤者亡，敬贤者存。”其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洋洋千言，或言虚妄；日日三省，可为质品！文质兼而内外双修，文质彬彬乃为其君。时朔风入堂，其影或窗穿。余沏茶加炭，温酒把盏。
客遂回曰：彩！斯君也，人爱其粉其丹。眼、鼻、手、心，乃友梅之坤；色、香、形、韵，乃品梅之乾。其爱也，色、香之娇艳；其格也，形、韵之风岸。
若观其色：色有紫红、粉红、淡黄、淡墨、纯白之分；种分红梅、紫梅、绿萼、玉蝶、骨紅之辨。白里驻红，黄有绿现。粉沉于野，朱骄于艳。金融于黄，绿出于丹。与皓雪为友，携严冰为伴。点缀于几案，行列于路沿。集群于坊院，遍种于圃园。不与牡丹争艳，可与彩霞比肩。不图亭榭其池，但钟缓丘突岩。似碧玉，类赤羽，绽鹅黄，抹脂丹。五瓣而彰六出之雪，三枝而寓艳福不浅。一红而工赤胆之志，皆白而融雪藏之潜。低低草野，可起声声呐喊；皑皑雪苑，乃昭薪火戋戋。
若浴其香：逊雪三分之素白，却赢一段之香缘。瓣诚含羞，香随风漫；其香尤善，其益寓娟。 味清纯而吐其淡雅，香不显而誉其馨暗。脱俗则一束而清丽，孤芳则百花之不言。于高崖而秀款款，处乡路而出蜿蜒。或香飘夫庭院，或探身乎崖悬。馥郁里人之肺腑；点睛玉兔之眼丹。随微风而沐人，通体清透，寻郁芳而携友，倾拜一探。雪中览金豆缀枝，稀丛绿幻；案头插腊梅集束，满室香绵。乡妪插篼，金串背斜骨朵；靓哥秀帅，清香手捧心岚。撩妹一笑，闹市网约月下；恋歌三叠，小区目送眼前。
若品其形：夫赏梅者，形势为首要，古来尤计念。乃其形者，虬、苍、侧、劲，顾、依、清、癯之盼；察其姿者，直、立、歪、斜，俯、仰、卧、曲之颜。其态者，干枝黝黑，嶙峋粗糙；花朵明艳，细柔姗姗。阅尽沧桑，持重老成之场；不掩威武；阳刚新锐之男。老牛谐嫩草而乐；俏郎敬慈母而援。韶媚娇柔，婀娜于木崖峻谷；妮笑姝丽，翩跹之铁雪游仙。其势者，干如泰岳鼎钟，凹凸于厚重；枝如凤爪龙趾，抚慰于盘桓。或飘逸奔腾，或飞流直下；或凝神诵赋，或约君心谈。或顾盼于小桥村野；或走秀于T台琼轩。如徜徉邃峻之时女；似抚琴僻野之潘安。
过客者乘兴而对曰：诺！若解其韵，南宋诗人范成大有诗云：“不夜城中陆地莲，小梅初破月初圆。”实佳境也！元宵佳节，古城莲灯不夜；梅花初绽，新春迎拜月圆。资政殿大学士范翁与陆游、尤袤、杨万里并称中兴四大家。其在《梅谱》中尝曰：“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着为贵。”斯梅，若享其韵：则横、斜、疏、瘦，乃丛株枝干；花、蕾、色、香，嗅园畦盆坛。五星伴六英，并呈其色；重瓣与单瓣，各竞其娴；其人云梅韵四贵者，则以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肥腻更贵瘦，开颓尤贵含。稀容走马驰骋，密则臃肿；老蕴历秋蹉跎，嫩露虚单。瘦彰傲骨矍铄，肥流浮懒；含容潇洒韶羞，开兆谢延。曾蓄精华，款款待投倩影；含苞欲放，舒舒更跃春妍。此之慰韵也！
客乃呷茶而略远望，复曰：噫嘻，尤荐其时，乃赏梅之大要耳！
情境为意伍，友朋宜心虔。煮通感而仪，融花得为甘。以及时为当，图投入为先。或遵季节之时，或游园囿之时，或遇含蕾之时，或恰雪积之时，或冷窘寂之时，或庆荣乐之时，或陪眷郎之时，或邀雅客之时，或谐笙箫之时，或吟骚赋之时……花逢将开之未绽，人怜落寞之情暖。迎春晓而佼佼，陪凛寒而婉婉。不舍惊蛰节候，要莅慕琼而探。又闻梅者，其骨其硬，其娇其谦。常铁枝卧伏，或腴身斜展。时砥砺于风口，每俊秀于圃坛。秀于骨格之内，退以百花之谦。非骨硬超钢铁，实格高乎酷寒。不求之富贵，独开夫春先。其病其残，其韧其顽。其孤其勇，其微其坚。不输于小节，不伏其低贱。不惧风驱雪压，兀自屹立苦寒。总疏艳雪衍沃，独放长夜凌寒。不与百花争春，却携尺素春函。出阳雪以残红之化，落缤纷以余香之潜。或唯花梅殉职，星光忽闪；或图果梅泛青，花神涅槃。愿作清泉小溪，春潮波澜；相约梅雨飘飘，真爱绵绵。且绣色香形韵，窈窕其芳华；但化诗词歌赋，风骨其格缘。鼠岁瑞雪，牛春未至，品梅以颂，先尝冻醪。俄而，遂揖手而别，踏雪而归，乃记。
——恋山过客•庚子腊月初九撰于丰都花城寒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