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那日,九龙喧天,东方布满紫霞,国民皆以为奇。他尚在壮年的父君,当下便立他为继任者,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倍受瞩目的降生,众星捧月般的长大。他的名字,唤独孤煜。
何为煜,是夜间晨星,暗中的火焰,是明亮,是希望。
只是,他却阴郁,暴力,狂放,令人闻风战栗,瑟瑟发抖。
他二十岁那年,执掌大权。称王那日,他从父君手中接过王印,冷声道,“父君,等我将版图扩大一倍,这江山定会牢记我的名字。”
他的父君只是摇头叹息。
短短五年,他开疆扩土,征服边陲小国,版图一改再改。直到,胡族递交降书,他终于收手。
他知,这五年,国库空虚,再打下去,恐怕坚持不住了。他站在疆界图前,欣赏着自己的战果,他身侧服侍的人,只觉得他可怕,难以捉摸。
“王上,该歇息了。”侍从弱弱的提醒。
他淡然应“好。”倒是令侍从一惊。
众人臣服于他,多是震慑于他的威严。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不悦,便杀之。
所以,他执政第六年,清洗了一半的官员。众臣更是提心吊胆,陪在君侧,并没有比老虎身旁好到哪里去。
这一年,胡族送来了朝拜的礼物,其中,便有族中的公主。意思明显,是为和亲。
他看也没看,命人带入后宫。
他想,臣服小族罢了,尚且只知用女子交换和平吗?他冷笑,他不屑,甚至,全然未将这个女子放在心上,这一晾,便是半年。
这公主,名叫完颜如枳,是上一任胡族首领的女儿,只是,现任胡族首领杀了她的父亲,还将她送给独孤煜做礼物。她想反抗,可她不能,因为,她有软肋,没有铠甲。
独孤煜忙于政事,却无意听到,后宫女子行为不检。
他想,许是他太久未临后宫,这些女子忘记,她们的王,冷酷,无情,不容半点背叛。
深夜,他闯进她的寝殿,她一袭纱衣,长发未束,想必未料到他会前来,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他历来喜欢看人瑟瑟发抖的模样。他走近她,左手掐住她的下颚,她痛的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与他给人的感觉不同,他的手,温暖,宽厚。
“疼……”她吃力的说出一个字。
他却笑着看着她,“孤不要的东西,也只能是孤的,也只能是孤,毁了她。”
她摇头,她不懂,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的夫君便要毁了她。
她不知道,那些谣言的被中伤者,只能是无依无靠的她。
独孤煜将她扔到床上,她知道,她完了。
那一夜,仿佛狂风吹过本就荒蛮的土地,寸草不生的旷野更加贫瘠。
她想,若不是有软肋,不如死了算了。
独孤煜觉得,大概自己是病了。
不然怎么看着奏书,心思全不在上面。眼前浮现的,是她惊恐,茫然的眼神。他知,她来自远方,孤立无援,在这生活本就如履薄冰,后宫女子若要兴风作浪吸引他,她是最好的出头鸟,也是最好的踏脚石。
独孤煜这人,最见不得其他人打自己东西的主意,更何况是身侧的人。那些妃嫔越是看不惯她,越是想争宠,他便越是宠幸她。
第二次,他到了她那。
她依旧如雨夜中的小猫,惊恐万分。
他却轻轻抬手,拂过她的长发,唤了句,“如枳。”
她愣住,只这一声,她由着他,肆意妄为。
她想,她是礼物,是附属,是无法抗争的。
可是她却无比想要逃跑,不是她不敢,而是她不能。
因为,她有软肋。
朝堂近来有流言。
后宫有妖物,蛊惑圣上。占星师断言,妖物非我朝之物。
只有她,来自他方。
他细长的眼睛轻轻一挑,众臣都屏息凝神。“呵呵,众臣以为,孤被蛊惑了?”
众臣无人吭声。
“说!”他微微发怒。
有个大臣俯首,“臣以为,此事不是空穴来风。”
他嘴角微勾,自己停止杀戮和战争未满三年,想来这些大臣是忘记,他们的王是何等的手段残忍。
“拖出去,斩。”
那个大臣尚未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便归于无形。他被拖出去的时候,只大声喊道,“臣忠心耿耿,王上不可再沉迷妖女啊……”
众臣叹息。
他起身,看着一众大臣,只冷声道,“谁再打孤女人的主意,灭九族。”
一字一顿,丝毫无情。
这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只叹口气。
完了,独孤煜以她为饵,要钓出后宫之中不安分的人,这是要害苦了自己。
他残酷,暴力,冷血,无情,唯一的温情,竟是在众臣面前,毫无感情的说,她是他的人。
她捂住心口,隐隐作痛。自己苦了太久了吗,怎么这种话,竟让自己有些感动。
那一夜,他来的时候,她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狂暴的风丝毫没有停下,可是她却觉得,贫瘠的土地上,竟微微泛了春意。
她依旧害怕,依旧不敢说什么。
若独孤煜起初没察觉,可日子一久,也觉得她有事瞒着。
“如枳。”即使他拥着她,声音依旧冷冷的,“可有事瞒着孤?”
她窝在他的怀里,弱弱的说,“无事。”
他不再强迫,若是别人,他定要将其抽筋扒骨,可是如枳,他不想。
他知道,身为帝王,不该有软肋。就算有,也不该是和亲的她。
可是,若起初,只是为了让她引出后宫作乱的人,那现在,倒是她,在自己的心里,扰的不踏实。
他不敢再想,只抱紧怀里的她,不敢松手。
她有了喜脉。
独孤煜再三确认,连看向众臣的眼,都泛着柔光。
有人说,独孤煜变了,那条龙,似乎睡着了。
她看着他注视她的眼神,心下一动。人生恍如梦境,她害怕的人,竟成了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还成了自己牵肠挂肚的人。
“如枳。”他轻声唤她,“孩子出生后,将你最忧心的事说与孤听,好吗?”
她抬眼看他,沉默了许久,轻轻点头,“好。”
只是,人生若如此,大概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更不会有求而不得。
她气血不足,体力不支,生产时,遇血崩。
她拼尽全力生下孩子,气息微弱,拉着独孤煜的手,“王上,我的弟弟如树,在他手里……”
他握不住她的手,也留不住她的体温。耳边听见的,只是婴孩的啼哭。
将自己关在御书房整整三日,他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如枳不在了。
他好像忘了,以前没有如枳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众臣人心惶惶,那条龙又醒了。
他终日沉迷朝堂,每日规划的,都是足以令众人瞠目的事情。
如枳死后的第三年,孩子刚过三岁生辰礼。
他挥师北上,二十万大军足足是胡族的三倍,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他灭了胡族,众臣以为,他恨如枳,连带恨这个族群。
可是,都错了。
他杀了胡族的首领,穿着厚重的铠甲,走进胡族阴森的地牢,打开锁链,里面拘禁的男子,瘦弱,无助,惊恐的看着他。
他伸出手,轻声道,“你姐姐要我接你回家。”
多年之后,白旗翻飞。
他无声的站着,看着面前的墓碑。有个十几岁的男孩拉着他的手,“父君,我们每日都来,娘亲会开心吗?”
他苦笑着低下头,“我想,她会怕我吧。”
“父君很可怕吗?”
“是你娘亲,她胆子小。”他看着墓碑,“可我见不着她,我也怕。”
小男孩笑着对他说,“父君,舅舅说要带我去骑马。”随即对着墓碑行礼,“娘亲,明日,念儿再来看您。”
何为念?如白驹过隙,终不敢忘。
巨龙长眠那日。
他气息微弱,却清晰的说出最后心愿。
“惟愿安于枳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