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心点儿，这玩意儿虽然低等，可贵着呢。”

茉莉感受到一阵剧烈的晃动，她努力睁开了眼。自己竟全身赤裸，站在了一个一人高的透明水箱里，身上遍布各种各样的线路，嘴里也插着一根供自己呼吸的管子，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廊道，此刻自己好像被缓慢运送到什么地方。她轻轻扭头，被两侧运送人员的容貌吓了一跳。

他们长得像人，但应该不是人类。露出来的侧脸皮肤让自己想起了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充满胶质感，眼球竟也发着微光。运送人员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好像对她是否醒来毫不在意，一直把她运送到一个空荡的房间，随手按了水箱上的某个按钮，两人便直接关上门走了出去。

水箱里的水开始从脚底的管道慢慢抽走，茉莉吐出管子，大口呼吸空气。身上的各式线路也自动收回在头顶的装置里，当茉莉正思考如何从水箱逃出去时，突然感到一阵失重，脚下的踏板自动打开，自己结实地掉在一块松软的地毯上。

这是一个明亮宽敞的房间，用宽敞形容都有些小，茉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间。一整面的落地窗被窗帘挡住，房间里摆着许多自己没见过的装置，看起来都是高科技产品，几盆绿植和鱼缸倒显得格格不入，头顶的天花板模拟星夜的灯光，让茉莉回忆起了小时候走夜路时抬头望向的夜空，格外逼真。

茉莉把头转向另一边，看到了一个男人。对的，那人和之前的运送人员不一样，应该是自己的同类。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赤身裸体的状态，马上拿起身下的毛毯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人看起来三十几岁，深邃的眼眸就像头上的星夜幽深莫测，又如平静的山谷看不到一丝喜怒哀乐，完全不像茉莉认知里青年人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世事。那人的穿着十分诡异，像是，服饰的材料像是金属的，好像科幻电影里未来世界的人，他坐在地上，背靠房间里的大床，膝盖上搭着一本书，也抬头看着茉莉。

（二）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把你买到这里的人，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来这里只需要做一件事，取悦我，让我不忍心杀你，但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如果你做到了我或许会放你走；没做到的话，你会死。”那人边说边合上了膝盖上的书，但眼睛一直盯着茉莉，企图看出茉莉脸上是否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妈妈呢？你没有伤害她吧？”茉莉问道，对面18岁的女子倒是淡定。

“没有。”

“你有衣服吗？我这样实在不太方便。”

“无所谓的，你也可以直接去那上面，”说着那人指了指身后的床，“不过你要是真想，去那里，那台装置可以帮你。”说着那人指了指靠近窗边的一台形状怪异的机器。

茉莉围着毛毯走到那里，只需在屏幕上输入自己想要的东西，输入材料、尺码、款式、颜色等，不到五分钟，屏幕忽然打开，茉莉便在下面的暗箱里拿到了想要的衣物。在旁边的展示柜里，茉莉发现了一个玻璃杯，看起来真的是最普通廉价的喝水杯子。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从运送自己的“怪人”，到如此神奇的装置，自己身处诡异的房间，莫名其妙的要求，茉莉的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但是妈妈还活着，她要想办法回家，尽管那人承诺的只是“或许会放你走”。

“这里有些超出我的认知，刚刚的运送人员怎么看起来不像是人类？现在的科技已经发达到有这玩意儿了？”茉莉指了指身边的这台机器。

男子轻轻挥手，空气中便出现了自己日常生活的场景。“这里是你生活的地方吧，其实你的认知里所谓的世界是被我们真实世界的人操控，你们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廉价的玩具，你们的生活只是我们打发时间的消遣戏剧。我们可以随意将你们买来做奴隶，如果死去就抹去你在那个世界生活过的全部痕迹以及别人对你的记忆。你死后，没有人会伤心。至于你刚刚说的运送人员，他们是仿人类机器人。”

茉莉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双眼和双手，她脑海中那些机器人的样貌和她亲手操作过的仪器反复刺激着她，好像她能做的只有接受现实。幸好，自己无牵无挂了。

（三）

世界在茉莉的一次深呼吸后继续运转了下去。她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问道：“我们很廉价吗？”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茉莉一眼，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茉莉选择相信自己的双眼，也选择相信自己的双耳。她清楚记得自己是被那个运送自己的机器人的说话声吵醒的，他说自己低等但是昂贵。她坚定的眼神看向男子，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男人笑了，略带嘲笑的意味说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一个玩具无论便宜还是昂贵，它都只是个玩具。”

茉莉跑向展示柜，在一众陈列品中找到唯一认识的玻璃杯，摔向地板。清脆的声音如期而至，完整变成四分五裂只需要一瞬间，烟火绽放需要一瞬间，做一个选择只需要一瞬间，碎片、消逝、选择后的结果却成了永恒。玻璃渣子溅到了茉莉的脚上，进入皮肤表面渗出少量鲜血。

“怎么办，你的玩具故意打坏了你另一件玩具，还有继续破坏下去的可能，你打算把我也扔掉吗？”

男子沉默，站起身来径直走向茉莉，到她的脚边蹲了下来，取出了陷进茉莉肌肤的玻璃渣，盯着渗出的鲜血，问道“痛吗？”

茉莉不解男子的这一系列举动，更令她困惑的是，她亲眼看到了男子踩在了大片玻璃碎片上，他依旧若无其事，他的脚下没有流血。

茉莉向后退了退，也蹲下，望向男人的双脚，确认眼前的景象，“你怎么没有受伤？你是更高级的机器人吗？”

“不是，我是人类。我的肌肤已经不会受这种外伤了，这是基因、材料和科技的新融合，具体的原理你听不懂的。你不要太过分，我会原谅你这次的胡闹，但是不会保证下一次的。然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痛吗？”

怪不得他不停问自己”痛吗？“，原来他未曾体验过或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能感受到让人清醒的刺痛，但是只有接触的一瞬间，然后持续的痛感会让人麻木与习惯，我便会觉得还好，只是不经意的不适感还会时不时地传递给我的大脑，提醒我那里受伤了。这是可以忍耐的痛。或者说，就好像哭泣，在流泪的那一瞬间情绪爆发，感觉万分伤心，但是哭着哭着好像就还好了，只是悄悄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一根刺，提醒自己曾为此伤心流泪。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男子站起来，笑了笑，“哈哈，我会试着去想象的，说不定有一天，有人研制出了痛感体验器，那时候我就不会问这愚蠢的问题。”他走回自己的床，坐在上面面朝茉莉。

”你忘记了我对你说的要求了吗？你今晚的任务是取悦我，否则你会死，你打算放弃了吗？”

（四）

茉莉起身找到附近的一把椅子，也坐了下去。

“之前你的玩具们有成功过的吗？”

“没有。”

茉莉冷笑一声，“呵，习惯了用掉就扔的玩具，怎么会对它产生情感呢？我猜之前的那些也就是和你在床上交流吧，玩完扔掉就好了。我妈妈流落风尘，我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那里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往往也只有一夜，每个女人用尽自己半生的经验来讨好取悦当晚的客人，但又能怎么样，再次回来的男人永远都不会产生怜爱之情。一个要金钱，一个要欲望，互相利用，逢场作戏，各取所需。一个女人一生见了那么多男人，无数次睁着真诚无辜的双眼说着“我爱你”，却不敢对其中一个男人付出真心，日日狂欢包围自己难以言说的孤寂。我绝不会这样做。”

茉莉诉说着母亲的经历，抬头望着天花板，仿佛陷入回忆，却不知道男子此刻听得入迷，神情复杂，望向茉莉，忽然觉得今夜不再漫长。

“你爸爸呢，你妈妈爱他吗？”

“我不知道，她从没和我说过爸爸的事，每次我问起的时候，她都只是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会好好爱你的。’，她的眼神总会流出些许悲伤，然后又会笑着重复，‘我很爱你。’我猜她是心甘情愿的吧。”

空荡的房间忽然有了短暂默契的沉默，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此刻陷入自己的沉思。科技包裹的骨感外壳下，两颗心各自涌动的激烈情绪悄无声息地澎湃，为夜色增添了一抹明亮。

茉莉转头，看向整面遮着窗帘的落地窗。

（五）

“那你今晚打算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想做也无所谓，你随意，只是明天日出会很美，你或许看不到了。”男子问完，忽然觉得有些奇妙，他竟然开始询问自己的玩具的意见，以前都是只要“玩”就足够了。

“你能把窗帘拉开，让我看看外面吗？我想看看外面真正的夜空。”

“不行。”

“好吧，没关系，这里面有它的记忆。”茉莉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在某个温柔的夏夜，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在野外捉萤火虫，孩子蹦蹦跳跳，口中哼着歌谣。遇到崎岖的路段，母亲会回头牵起孩子的手，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了目标，女孩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但那抹微光照亮了未知的未来，悄无声息地刻画在她的脑海里，给了她在黑暗中寻光的勇气与欢欣。

她走到之前那台机器面前，不知在做什么，脚上的伤口出现血痂，但显然已经是被遗忘的伤痛。

男子走了过去，“你做的是什么？”男子看着茉莉专注的眼神，完全不受外界的打扰，手上从未停止操作，看到她在显示界面上在一个不规则白色图案上画着飞虫、茉莉花、手掌。

“我在做风筝，有风的晴天，它可以飞得很高，你小的时候没玩过吗？”

“没有。你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

“这是装饰，想画什么都可以，你喜欢什么？我画上去。”

男人陷入了沉思，“画个玻璃杯吧。”

茉莉忽然停手，转头看向男子，她忽然发现，她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一瞬间的目光相对让茉莉有些尴尬，她不知道男子盯着自己有多久了，立即转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玻璃杯是你重要的人的？”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