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不幸的是,单相思总是多过双恩爱。
我和阿姆一起生活在一个破的不能再破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很是阴森,距离我们房子不到一丈的地方就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孤坟。
我眼尖的看到屋前小道上一个青色人影显现,立刻拔腿跑了过去,捂着肚子,摆出一副饿了好多天的模样,委婉的同他讲我们是多么多么的贫困,他又是多么多么的应该帮助我们一下等等。
那人笑笑并没有斥责我,而是从怀里摸了一两银子给我,我也就欢欢快快的走了,临进屋的时候,我看到那人又像往常那样,撑开一把画着翠竹的伞,就那样站在那座孤坟不远处,不靠近,不远离。
唉,知府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怪。
没错,那个很奇怪的青衣男子就是我们县的知府大人,一个人人爱戴的大官。
“莫当,你又去找那个人要银子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阿姆佝偻着背就要过来拿拐杖打我。
“我不是同你讲过吗?不要去管他要银子了!”
“阿姆,大人不会责怪的,大人是那么的好。”
我跳着躲开阿姆打过来的拐杖。我同阿姆没有关系,阿姆说,我是她捡来的,阿姆对我很好。阿姆对谁都好,除了那位大人。
“阿姆,你同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这般的憎恨于他?莫非你原是同大人认识的吗?”
故事总是必须要有人问才能开口讲,在大街上要了几天的饭,我终于找到了听阿姆讲这个故事的机会,果然,阿姆举着的拐杖慢慢的放了下来,轻声叹了一口气。我趁机就马了个石墩坐着。
“他负了一个人。”
“负了谁?”
阿姆说她原是个死了丈夫,孩子尚幼的无依无靠之人。
后来,她遇见了知府大人的姨娘,就留在了知府大人的府邸做了个仆人。
阿姆说,宁知府的姨娘以前不是姨娘,而是正堂夫人。
阿姆说那夫人姓苏,闺字皖兮,原是一个商贾的幺女。
阿姆说,她从来不曾见过那样聪明善良却又可悲的女子。
缘分啊,总是不分对错那是怎样的一日,瓢泼的大雨就那样挡了小姐的轿子,小姐就下轿去了就近的一间寺庙,也就遇见了当时还不是知府的书生,宁远之。
当年的书生于月下抄着诗经,静美入画,当年的佳人一见钟情痴心错付。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那宁家虽是个败落的世族却也还是个世族,世族的人家大多是看不上这些个商贾之家的,他们眼中的商人大多是重利薄情,粗狂无礼之人,更何况那宁家的公子原是同前侍郎柳家的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后来,也不知这苏家的小姐使了何等的计谋,硬是同这公子结了姻缘,告了天地做成了夫妻。
宁家世家,宁家的家母是个最看不起商贾之人的婆婆,婚后的苏小姐也是受了百般的磨难却也得不到宽恕之人,这商贾之家的孩子虽是少了官宦人家的敏感心思却也是个从小便百般娇宠的,可那苏家小姐却没抱怨任何人,只是尽尽心心的维持家用,几大箱子的嫁妆便兜兜转转的换了米换了粮换做了一匹一匹的绸缎,直到当年的书生高中状元,红袍加身,锦绣前程。
事无万般全,苏家的商船出海的时候遇见了飓风,连人带货的不见了踪影,苏家一夜之间落败,苏家的幺女自此无依无靠。
人心总是捂不热的啊,奉孝归来,却得到的是一纸休书,左下方红泥印子还未干,上书宁远之书。
她指着他破口大骂,歇斯底里,骂他无情,骂他忘恩负义。
他也是静静的看着她,任她打骂,不阻止,不还击,不安慰。直到她跪在地上求他,求他不要赶她走,求他留下留下她。
她说,她知道他恨她入骨,可她不能走,她怀了他的孩子,三个月的孩子总归是成了形的,总归是他的骨肉,她请求让她留下,做个妾侍也成。
后来,他留下了她,又后来他娶了柳家小姐为妻,后来,她给他生了个女儿,他的夫人为他生了个儿子,再后来,就是阿姆进了府,见着了不成人样的苏皖兮。
阿姆说,她原先是认识苏家小姐的,原先的苏小姐是个极爱笑的女子,虽是商贾之女,但也是个满腹才情的女子,那样的女子总是平易近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极爱这位不拉架子的主母的,可是自从那一纸休书后,那个爱笑的女子也变得愁容满面,疯疯癫癫。
本来就这样过下去也是挺好的,可老天总是极其残忍,对那些心善的有过多的折磨,那些苦命之人总是要更苦一些才顺了他的心思。
一场大火从知府的后院着了起来,漫天的大火烧了太多的东西,什么恩啊爱啊的,老天是不管这些的,东边的厢房烧的最厉害,可知府年幼的儿女的房间正巧的在那边。火势之大,非常人所近。
正在仆人婆子们拦着知府大人之时,却看见了一个人影冲了进去,却是那苏家的苦命小姐啊,她将一个男孩带了出来后又返程去找那个女孩,却终究是没有再出来,再也不曾出来。
“那后来呢?”
我拽了拽阿姆的衣袖,仿佛也看到了那漫天烧着不灭的大火。
“哪有什么后来?那场大火烧的太多,皖兮死后,我也就不愿意留在那里,就趁乱离开了。”
“那你的孩子,也是在那场火里死的吗?”
“不是,我那孩子苦命,得了天花,就死掉了。”
我满是愁容的看着阿姆,想想这世间还是有这么多的苦命人,可又想不通,为何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为何知府大人却还是要在每月的这一日来上一来,站上一站呢?
阿姆同我讲了这个故事,撕噎的我几日没有吃好饭,所以当我又一次看到那一袭青衣,执了一把纸伞发呆之时,我就凑了上去。
“大人···”
他低头看了看我,轻声叹息“这些东西,要等我祭祀完了才能动。”
我看了看刻碑前面的祭品,咽了咽口水又红了红面皮。
“大人,这里埋着的是您的妻子吗?”
他点头微笑,眉目间因了岁月而刻上了风霜,却也是温文儒雅,言笑淡淡。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负了他人之人呢?
“大人,您爱您的妻子吗?”
“不知道。”
他看着远方,似乎很是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这个回答却搅得我一头雨雾。
“大人,我听说您的妻子是位极好的人呢,您每天这样来看她,您一定很爱她。”
他低头看我,那把画着青竹的雨伞也就往我这边偏了一偏。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当,苏莫当”
“你姓苏?”
“是啊,也不是,我是阿姆捡回来的,阿姆说她死去的丈夫姓苏,所以也要我姓苏。”
他笑笑,没说话,似乎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思,我这才想起来,这里长埋的女子,也是姓苏的。
“你多大了?”
本想趁机溜走,问问阿姆,她丈夫姓苏,那个苏和这个苏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知府却突然开口问我。
“十岁了”
“十岁?十岁,,,”
他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我便好奇的问他为何如此,这个温文儒雅的中年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就连看着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如果我的女儿能找到,也是你这般大了吧。”
“您女儿?”
“是啊,我女儿”
故事里,却是是有这么个孩子出现的,却不想竟然没有死,竟然还与我同年,好奇心就更大了,我索性就蹲在那里抬头问他
“大人,您这这么好的父亲,我想您女儿一定会很高心的。”
“高兴吗?···”仿佛一件很悲伤的话题。
“大人,我叫苏莫当,那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呢?”
他看着我,似有所思
“思皖,宁思皖。”
看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就是不能比,人家的名子诗意浓烈的,阿姆当初捡到我的时候也不起一个像样点的名字,莫当莫当的,一点女二家的气息都没有。
“真好听,不像我的名字,像个男孩子的名字。”
“温婉贤良,莫当愁,定言贵与富。你阿姆是想让你成为一个开心的人,怎么能不好呢。”
“阿姆才没那么高的境界呢,莫当莫当,是莫痴情,当错付。阿姆说这世间太过于无情,万事小心。不过我觉得,大人的说法更好,我们这些做乞丐的,就是要大富大贵才好。”
“大人···”说了半天,大人的脸色似乎是差了些,似乎很是难过,难道我说错了些什么吗?
“不,你阿姆说的对,这世间确实过于无情,人无情,总在失去之后才悔悟,天无情,总是夺了你最宝贵的东西。”
雨势有些大,我便往回跑,又想起知府大人还在这蹉跎大雨之中,便想着叫上他一起跑,一回头,那人孤立于雨中,明明有伞却收了那把青竹伞抱在怀里,知府大人莫非是癫狂了?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姆突然出现,下了我一大跳,我支支唔唔的指了指小孤坟那里,她抬头看了看,继而冷笑,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死了,到来这里做做样子,不过是给外人看看罢了。”
“可我不觉得大人他···”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我乖乖闭嘴,却看到阿姆手中的包裹。
“阿姆,你要出远门?”
“不是我要出远门,是我们要出远门。”
“我们!去哪?”我有点小震惊,这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去哪?
“江南,我来的地方。”
“去那里做什么?你还有亲人不会成?”
“人总是要回家的,况且,你是一定要回家的。”
“对了,阿姆,你丈夫和知府夫人同姓,是同乡吗?”
“我丈夫是那苏家小姐的兄长。”
“啊,那阿姆你不是···”
“你话怎么这么多?快上车!”
“车?你把上次知府大人给我的一两花掉买车了?”
我被阿姆一路上拽着塞进了车里,透过层层雨雾,那个青衣儒衫的男子,似乎蹲在了地上,雨水水势有些大,不知那个失了心爱之人的人是否也会在这雨天啜泣,不知,这个夺了他人心爱之物的老天也曾偷偷哭泣,但愿这天有情,人有情,只是这一切也当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不过是个听了他们的故事,还没搞清楚因为结果就要离开的孩子罢了。真羡慕那个叫宁思皖的孩子,若是孤儿的我也有这么个父亲也就好了。
“阿姆,大人说,那个孩子叫宁思皖。”
“哼,思皖?没有莫当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