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8期“晴”专题活动。
傍晚时分的天空依旧晴朗，我看着娘亲躺在满是血液的床铺上慢慢停止呼吸，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的心似乎也随着娘亲的死去而停止了跳动。
娘亲死了，以后这个家里再也不会有人心疼我小小年纪就要喂鸡洗衣，再也不会有人在爷爷奶奶骂我打我说我是“赔钱货”时抱住我为了挡下所有伤害，再也不会有人在我将被卖去当童养媳时举起瘦弱的拳头砸向“买家”。
也许她并不愿像现在这样狼狈地死于难产，不愿留我一人在这满是刀剑风霜的世界独活，可她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亦掌控不了自己的生育意愿，因为爷爷和父亲的一句“必须生一个男娃传承香火”，她便只能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娃。
我是娘亲的第一个女儿，因为奶奶说“有个大姐姐能帮忙照顾弟弟挺好的”，我才不必像二妹三妹那样小小年纪便被卖给富贵人家作奴婢，不必像四妹五妹那样刚出生就被父亲丢进河中溺毙。我侥幸活了下来，在娘亲瘦削的肩膀下日渐长大，日子虽然艰难，但还有娘亲与我相依偎，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还有一小片专属于我们母女的晴空。
可这样的幸福时刻却是渺小的短暂，因为娘亲接二连三地生女儿，引得父亲等人越发不喜身材瘦小、家境贫寒的她。期待已久的孙子迟迟没有出生，奶奶急了，在三妹出生后，她毫不顾忌娘亲产女后的虚弱，又催促父亲与娘亲抓紧生儿子，逼迫娘亲在月子期与父亲行房，产后得不到休养的娘亲虽然在五个月后成功怀孕，却因为身体羸弱而流产了，接下来的两年都没能再怀孕，娘亲得以歇了一口气，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在第三年成功怀孕生下了四妹、第五年生下了五妹。
她们的命不好，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才出娘胎，就因为她们是“丫头片子”、“家里养不起了”，被狠心的父亲丢进河中溺毙了，来不及看一眼辛苦孕育了她们的母亲。无论产后苏醒过来的娘亲如何与父亲等人吵闹，都无法挽回她们幼小的生命。
“我是人！不是只会下崽的母猪！不要再逼我生了！”虚弱得全身直冒冷汗的娘亲坐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哭喊，却唤不回爷爷奶奶的怜惜，“你还没为我们老朱家生出儿子，必须继续生！”
无情的话语夺走娘亲接下来的自由与健康。他们把操持家务的重任转交给渐成少女的我，把娘亲锁在房间里不断地吃生子偏方药，与父亲行房生子。我躲在房外听着娘亲在房内痛苦地嚎叫，却无能为力。我救不了她。
“你乖乖喝药，大师说了，只要怀上这胎，必定能一举得男，快喝。”是奶奶在对娘亲威逼利诱。
“女儿，你要好好吃饭喝药，只要生出儿子，让老朱家有后，你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是外婆在对娘亲哄劝安慰。
她们都是女人，却为了延续男人的血脉对另一个女人的伤痛视而不见，甚至助纣为虐。
听着房内传出的种种声音，我在房外捂着嘴巴隐忍地哭泣，既憎恨奶奶与外婆的无情毒辣，亦怜悯娘亲的孤立无援，更恐惧我同为女人的恐怖命运。我怕未来的我会像娘亲一样被所有人逼迫着为另一个男人生儿子以延续香火。
可生儿生女之事，命运怎会听从凡人的安排？无论父亲如何谋划如何逼迫、无论娘亲怀了多少个，生出的都是女儿。他们只能逼死娘亲，却逼不出他们想要的男丁。
“真是没用的东西，生到死都生不出儿子。看来得换一个儿媳妇继续生了。”我扑到娘亲冰冷的尸体上无助痛哭，耳边听到爷爷的冷酷之语，顿觉毛骨悚然。
娘亲死了，带走了我人生中的最后一片晴空。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另一个女子来接棒娘亲的痛苦人生，与我同坠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