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诺莎是伟大哲学家当中人格最高尚、性情最温和可亲的。按才智讲,有些人超越了他,但是在道德方面他是至高无上的。因此他在生前和死后一个世纪以内,被看成是坏的可怕的人。这是当然的后果,他生来是个犹太人,但是犹太人把他驱逐出教,基督教徒对他同样恨之入骨,尽管他的全部哲学贯穿着神这个观念,正统信徒仍旧斥责他讲无神论。莱布尼兹受到他很多益处,却对这一点讳莫如深,小心避免说一句称颂斯宾诺莎的话,关于他跟这位异端犹太人私交的深浅,他竟至于扯谎。
斯宾诺莎的生平很单纯,他一家是原先为逃避异端审判所从西班牙到荷兰去的。他本身受了犹太教学问的教育,但是觉得正统信仰再无法守下去,有人愿每年给他1000佛罗林,求他隐匿住自己的怀疑,等他一回绝,就图谋杀害他,谋杀失败了,这时候斯宾诺莎便被人用《申命记》中的样诅咒咒骂个遍,更用以利沙对小孩们发的诅咒咒骂那些小孩子,结果被母熊撕裂了,可是并没有母熊侵袭斯宾诺莎。他先在阿姆斯特丹,后来在海牙度着平静的日子,靠磨镜片维持生活,他的物质欲望简单而不多,一生当中对金钱表现出一种稀有的淡漠。少数认得他的人纵使不赞成他的信念,也都很爱戴他。荷兰政府素常有自由主义精神,对他关于神学问题的意见抱宽容态度,只不过有一度他因为站在德威特家方面反对奥伦治公族,在政治上声誉不佳,他在44岁的壮年因为肺痨病死去。
他的主要著作《伦理学》是死候出版的。未讨论这书以前,必须先就他的其他两部作品,《神学政治论》和《政治论》略说几句,前书是圣经批评与政治理论的一个奇妙融汇,后一本书只讲政治理论,在圣经批评方面,特别在给《旧约》各卷锁所定的写定时期 比传统说法定的时期远为靠后,这一点上斯宾诺莎开了一部分现代意见的先河。他始终努力想证明圣经能够解释得和有宽宏开明精神的神学相容。
尽管斯宾诺莎与霍布士两人在气质方面有天地般的悬殊,斯宾诺莎的政治学说大致讲和霍布士一脉相承。他认为在自然状态下无“是”也无“非”,因为所谓“非”便是说违反法律。他认为主权者无过,教会应当完全从属于国家,在这点上他跟霍布士意见一致,斯宾诺莎反对一切叛乱,哪怕是反抗坏政府的判乱也罢,他举出英国的种种苦难为例,当作暴力抗击威权而产生的弊害的证据。但是他把民主制看成是最自然的政体,这与霍布士的意见相左。斯宾诺莎还有一个地方与霍布斯有分歧,他认为臣民不应当为主权者牺牲所有权利,特别是,他认为意见上的自由很要紧。他把这点与宗教问题应由国家裁决这个意见怎样调和起来我们不太能理解,他讲应由国家裁决,意思是说宗教问题不应当由教会决断,该由国家决断,在荷兰国家比较会宽容得多。
斯宾诺莎的《伦理学》讨论三个不同主题。他先从形而上学讲起再转论各种炽情和意志的心理学,最后阐述一种以前面的形而上学和心理学做基础的伦理观。形而上学是笛卡尔哲学的变体,心理学也带霍布士遗风,但是伦理观独创一格,是书中最有价值的地方。斯宾诺莎对笛卡尔的关系和普罗提诺对柏拉图的关系在某些点上颇相似,笛卡尔是一个多方面的人满怀求知的好奇心,但是没有很大的道德热忱,他虽然创造了一些企图支持正统信仰的证明,但是正好像卡尔内亚德利用柏拉图,他也未尝不可被怀疑论者利用。斯宾诺莎固然不乏对科学的兴趣,甚至还写过一个关于虹的论著,但是他主要关心宗教和道德问题,他从笛卡尔及其同时代一些人接受了一套唯物主义的和决定论的物理学,在这个框架以内,努力给虔诚信念和献身于善的生活找一席之地,这真是件宏伟的壮举,甚至在认为他没有成功的人们中间也引起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