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我还是无法释怀。我记得,菩提树下,夫子神情凝重,当着菩提祖师的面谴责了“封胡遏末”地下组织两年来的对社会时局的不脱言论,夫子说接到告密者的通知就将其关闭了,并告诫我们以此作为前车之鉴。可夫子并没有说是谁干的呀,要是他当时在菩提树下说清楚,那我就可以反驳羲之了。菩提树下有清冽的苦香,羲之在我旁边,静静地仿佛如河水一样高深。
我还想继续在脑海中搜出反驳他的证据时,严峻的事实已经不容我多想了,我接到飞鸽,大哥牺牲了!厚葬他的期间,我的弟弟万万形势也很严峻,一连打击,我不知如何,对着竹子刻了好久的字。
“在竹子上刻字都这么好看,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我的夫人这几天忙里忙外,但她还是很和颜悦色地开导我。
“当时被祖父拎去后面的东山面壁时,羲之教我的。”
“那你何不再回去看看,看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这是大哥身上带着的信,没有收信人名字,朗儿说放在你这里最合适。”
我回了一趟石壁,打开了信。大哥说,他把我写给祖父的信撕了。
“安石,致我们永远的三猴儿,多比告诉我你写了忏悔信时,我怕极了,我怕你放弃自己的世界,放弃我们一直守护的那个世界。我把你的同窗羲之找了来,。我和二弟四弟极力地守住唯一的你……虎子为了你和祖父力争了很久,他拖着病,吵起架来有优势,他做到了!我很欣慰我也做到了……”我知道我看完信后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仿佛隔了一层河水看书法上流水的字,但是我分明清楚地看到了石壁上的行书,一个彼岸的世界。我在东山的洞里享受了太久,现在应该出来了。
最后一天留在家里时,夫人替我打点行装。早上,我去把名妓们解散了,那是一群能歌善舞的孤儿,早先为了抵抗朝廷屡次征召,夫人替我散布了蓄妓的“好名声”。中午我开了一次茶话会,主题是《毛诗》的佳句。我告诉孩子们《诗》里头我最喜欢的还是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而我终于要告别这种雅人深致的生活。晚上我当了一次孩子王,提笔将“封胡遏末”送给了写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不惑之年,我和韶儿、玄儿告别了住了四十余年的会稽东山。
出师告捷,之后屡战屡胜,打仗于我是不难的,当官是心累。而间或几次哲学清谈会,也只是稍稍解了一下案牍的劳形。我当上太傅时,羲之早已经是右军了,临就任时,我邀请他同登冶城,做一次告别。
“人到中年,很容易感伤。每每和亲友告别,就会难受好几天。之前离开会稽时是这样,现在快离开你了还是这样。”
“老了,快到晚年了,自然要这样,只好靠音乐来陶冶性情了,还总怕儿女们觉得伤害了他们快乐的情绪。你拉上我就对了。”
我们在城墙上相视一笑。突然,我看到他的眼泪已经划开了如河流般蜿蜒的脸,“真该死!安石……该死!真该死!当年菩提树下的河岸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