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偶遇
惊蛰已过,天气转暖,禁锢了一冬的脚踝因不见阳光变得格外白皙,伴着虫鸣鸟叫在大街小巷的角角落落渐次登场,谁知老天爷也有不爽的时候,悄悄地安排了一场意外。
“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阿离揉着眼睛,从指缝间看见小美在翻她的衣橱。
“外面下雪,太冷了。哎,你就没有长一点的裤子吗,你要冻死我啊!”
阿离噗嗤笑了,人也清醒许多,从床上下来,给小美找衣服,边找边嘟囔,“人家说,闺蜜就是可以乱翻你衣橱的人,果然没错。不过你比我高半头呢,又比我胖,你觉得我的裤子你能穿吗?”
“那怎么办?我昨天来的时候19度,现在外面1度。”小美坐在地板上,看着自己裸露的脚踝,急得两脚乱蹬,忽然她眼睛一翻,嘴角上勾,生出狡黠的笑容。
“得,别让我去,我哥知道一准得讹我给他买新的。”阿离心领神会,立马反驳。
“怕啥,大不了我出钱,切,我都不嫌弃他。”小美说着站起来,把阿离往门口推。阿离不肯就范,一个转身滑出小美的手,跳上床钻进被窝。还没盖好被子,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果然降温了。
“阿离,阿离宝贝,看在我昨天苦等一晚的份上,帮帮我,帮帮我嘛!”
“哎呀,这鸡皮疙瘩掉一地,你这撒娇卖萌的技俩,怎么不对我哥使呢?一看见他就变爷们儿了,他啥时候能明白你的心?”
“谁知道他昨晚不回来啊,他要回来我就表白了。嘿嘿,你帮不帮我,我可真要动手了!”小美搓了几下手,张开十指,夸张地咧着嘴凑了过来,一副磨刀霍霍向牛羊的样子。
阿离最怕这一招,大叫着跳下床,冲出卧室,去翻哥哥阿伟的衣橱,给小美找裤子。小美跪坐在床上,还张着十指,笑容已经僵硬,嘴角如回缩的弹簧,一点一点的缩回正常,小单眼皮里的笑意也慢慢黯淡下去。“如果昨晚他回来,我真的敢表白吗?万一,连兄弟都做不成?”
十分钟后,小美穿着男式牛仔裤跳跃地出现在公交车站,排在很多等车的人后面。这个冬天没有下雪,路面一直干干净净,马上就春暖花开了,却突来这一场大雪,弄得公交车也不准时了。排队的人都很焦急,时不时有人从队伍中探出头来,象千手观音的手,从左右发散而出。最末的小美也着急,但她心情大好,偷偷的拍下排队的人探头探脑的样子,发给阿离,并在微信里注明“千手观音”。
看看时间,已经不宽裕了,小美急走几步,躲开公交车站去打车。脚步急,裤子又不太合身,粗糙的牛仔布料摩擦着她的小腿,却好像摩擦了她的脸,脸上一片红晕,因为这是阿伟的牛仔裤。
小美上小学时父母离异,母亲再嫁,父亲带着她没有再娶,工作一忙就把她丢给世交陈家。小美喜欢混在陈家,和阿离,阿伟象兄妹一样在一起玩。虽然她和阿离同岁,但个子高,有个刮风下雨的,陈阿姨就找阿伟的衣服给她穿。
可能三个人的个子都让小美长了,陈家的两个孩子个头并不算高,阿离勉强一米六,阿伟刚过一米七,同样一米七的小美看上去比阿伟还要高。而且小美和阿伟都略微有点胖,和阿伟走在一起,从后面看象双胞胎兄弟。
陈家视小美如家女,阿伟视小美如兄弟,只有阿离知道小美的心思。那年小美刚刚发育,初次来月经就是在陈家。小美大大咧咧的,还没有发觉,是阿伟看到了,悄悄地找了自己的裤子给小美。也是那天,小美忽然意识到自己长大了,而阿伟给她拿裤子的举动让她心里小鹿乱撞,她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阿伟。
后来她慢慢地发现,阿伟只把她当成了妹妹或者兄弟,阿伟喜欢娇小型的,而自己长得粗犷了点,虽然她的心思比娇小女孩的心思还要细腻,可是谁又能看得见呢?她只能等,象个备胎一样的等,等到阿伟什么时候能转过身来看见她,虽然她不娇小,但她“可靠”。
所以听说在外地上班的阿伟要回来,她昨晚就到陈家等着,结果阿伟没有回来,现在连老天爷也跟着捣乱,一大早就下雪,出租车不好找,过去两辆还是有载客的。小美收回手放在嘴边哈着气,捂在她方形的大脸上。这雪花看上去还挺大的,一坨一坨地下,好象几片粘到了一起,落到地上又很快就变成了一滩水。随着行人和车车辆的前行,那些水变得脏兮兮的,被人嫌弃。
唉,这哪是下雪啊,分明是下仇恨。小美开始不耐烦起来,站在高处,左右跺着脚。一辆出租车停在小美的前边,小美顾不上水脏,忙摆着手冲了上去。
车门开了,一个男人边往兜里塞零钱边下了车。他没有看见小美,自顾回转身去开车的后门。小美一把拉过那男人,“阿伟,你咋才回来呢!”
阿伟被拉得一顿,脚底打滑,差点没摔倒。看是小美,上去就是一拳,“你想害死我啊,咋地,来接我了?”
小美也不搭腔,只顾开心,哈哈笑着,拉着阿伟不放。这时后门走下来个女子,那女子如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人物,温婉灵动,一出来就拉着阿伟的手,乖巧地站在阿伟身边。
小美愣住了,但随即明白了那女子的身份,忙松开阿伟。这时另一个打车的男人抢先一步上了出租车,车开走了,溅起一汪脏水,洒在小美的鞋上。小美低头用手去抹鞋上的泥水,心想,这女人是阿伟的女朋友?那他昨晚没回来是……没来由的,小美的脸又发起烧来,一时手足无措。再抬头,看见那女子递过来一湿纸巾,便更加的无地自容。
女子娇羞地拉着阿伟的手,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大眼睛忽闪着,看看小美,又看看阿伟。阿伟笑了,大大咧咧地拉过小美:“我妹妹的朋友,小美。”
小美心里极其别扭,我难道只是他妹妹的朋友吗?又一想,也是,阿伟怕那女子误会吧。唉,也不是第一次看阿伟领女朋友了,本以为上次那个分手了,自己该有机会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找了女朋友,还这么漂亮。小美虽不满也不好发作,尴尬地理了一下齐耳短发,“那什么,我着急上班,改天聊。”
这一理头发,牛仔裤的裤腰露了出来,江南女子见了满脸的诧异。阿伟也注意到了小美的牛仔裤,脱口而出,“你又穿我裤子!”
那江南女子惊得瞪大了眼睛,鹅蛋脸变成了鞋拔子,一甩手掉头就走。阿伟这才发觉说错了话,忙追上去,又哄又抱的。小美站在原地不知道走还是不走,心里止不住酸溜溜地想,阿伟真是会哄人,难怪总能找到女朋友。唉,自己不也一样吗,就是喜欢他那时而野蛮如土匪,时而又甜言蜜语如粘糕的样子。
忽然阿伟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夸张,拉着女子回到小美身边,搂着小美的脖子对那女子说:“看清楚了,大方脸盘子,小眼睛,我俩象不象?我兄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双胞胎兄弟!兄弟嘛,当然穿一条裤子。”
那女子被逗乐了,捂着嘴咯咯地笑,粉嫩的小手直怼阿伟,“到底是男女有别,再怎么也不能穿一条裤子啊!”
“啥男女有别啊,她还能算女的吗?是吧,小美?”小美听了头皮发麻,一股冷气冲上脑门,牙齿止不住地在嘴里打颤。虽然以前也会给阿伟圆场,但这次说的也太难听了。
“再说,这裤子是我送给她的,刚才是和她开玩笑呢,是不是小美?”阿伟还在说,避开女子向小美使眼色,丝毫没有在意小美的异样。
“啊,是,是送给我了。”小美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违心地回答,看着两人在眼前卿卿我我,内心如打翻的五味瓶。偏偏阿伟还不放过他,看小美配合自己撒谎,就更肆无忌惮地表白,“人家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狗屁!我这兄弟如衣服,女友才是手足!”
江南女子满意地笑着,象一朵娇小而艳丽的花,照亮了周围的阴暗,也明晃晃地刺伤了小美的眼。小美狠狠瞪了阿伟一眼,眼泪从心里流出来,脸也被虐得变了形。她把头压得很低很低,“那什么,我真得走了,上班要迟到了。”不等阿伟答话,她便冲进雪中,踩着脚下的脏水,狼狈而逃。
雪还在下,落到地上依然是水,打湿了小美的衣服,也打湿了那厚厚的牛仔裤。裤子蔫搭搭地贴在她的腿上,凉气从她白皙地脚踝侵入她的身体。公交车站还是长长的队伍,仿佛在拒绝她归队,路上的行人四处躲闪着水坑,有人冲到她的眼前拦下了她刚要上的出租车,仿佛她是个隐形人。
兜里手机在响,是微信的提示音,小美打开手机,看见阿离在千手观音下面回了三个字“哈哈哈”,一大片雪花落下来,打在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