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一定是一个有铁路情结的人。
小时候看的黑白电影,到如今名字忘记了,情节忘记了,只有一条落英缤纷的铁路记忆深刻,带着弧度伸向远方的那种。
中学的时候看了铁凝的《哦,香雪》,就很想去铁路上走一走,觉得这是一件遥不可及奢侈的事情,十九岁,独自坐那种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远行,第一次坐火车,没有送别也没有叮嘱,火车开动的时候我哭了,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特别的向往远方,只是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回到这个出发的地方,把头伸出窗外,才知道,火车飞驰的地方都是寂寞黑暗的田野,每隔一段时间才会经过城市,城市夜晚的灯璀灿繁华,在黑暗里寂寞久了,乍然看到,那样的通明热闹,很让人振奋。
后来,走的路远了,坐的车多了,辗辗转转,回到当初离开的城市,生活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关于铁路的种种便也逐渐淡薄,直到三掌柜上小学。
那年夏天,给三掌柜报名,楼上的邻居告诉我,下楼穿过一条马路,转个弯下几步石阶就是铁路,穿过铁路就是学校。我特别的惊讶,旧时关于铁路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在铁路上走,两边树木高大,空地上种了碧绿的菜畦,古朴的枕木,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杂草丛生,枝叶繁茂,铁路被暂时搁置却没有荒弃,荒芜却充满了生机,站在锈迹斑斑的轨道上,看它向南北蜿蜒开去,是记忆里的美好模样,让人一走上去,就有那种顺着他一直走一直走的冲动,漫无目的,没有尽头的样子,不用辨别方向,它横贯在城市和田野里,总会带你走向终点,如果闻到大海的气息,大抵就是向南走的,如若,看到了雪山,定是向北了。
自从知道这条铁路后,我便常常在上面走,再后来,我知道了在我上班的路段有一条小路可以从铁路上下去,就愈发走的不亦乐乎。
去上班的时候,我便会起个大早在那个出口坐很久,看着下面车来车往,人声嘈杂,然后慢慢的蹲下身子从一个比较高的坎上跳下去,走几步土路,下几步台阶便上了通往店铺的马路,下班的时候,我奔跑着三步并做两步的沿台阶爬上去,双手紧紧的抓住边上的栅栏,手脚并用的上去,后来,这条路走的人也多了,有好心的力气大的人在下面的土路上放了几个垫脚的石头,便没那么难上下了。
我总觉得铁路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只要一到铁路上,公汽启动又飞驰而去的声音,超市门口促销的喇叭声,车鸣声,小孩的哭声像是被这块海绵吸走,过滤过一样空灵,更显得这里空旷悠远,目之所及处,是微风吹过的青葱或者枯黄,有人和狗慢慢的走过,也有孩子在上面奔跑玩耍,它总是那么悄然安静,一年四季,景色各异!
有一年秋天,三掌柜的家庭作业是写秋景,我便带他来写铁路上的秋天,他边走边看,写了开始落叶的杨树,衰败的草,开花的扁豆,结果的苍耳,还有温柔的风……后来交上去,老师的评语是,你的秋天和别人不一样,你眼里的秋天真美,他开心的翻给我看。
后来的每一个秋天,铁路还是和往年一样安静,被三掌柜写进作文里的杨树开始黄叶,婆婆针和苍耳子将要成熟,往年采摘过蓖麻籽的树都被砍了,枝桠被插在土里做成了菜畦的篱笆,周围都是春天开得极耀眼的蔷薇,它们还是这么绿,是在积攒,孕育吧,等待着下一个春天,再来一片繁华胜景。四处树丛里有鸟叫声,很清脆,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黄鹂鸟吧,总让我想起陪三掌柜背的古诗“映街碧草自春色,隔夜黄鹂空好音”,是不是可以改成秋色呢?
我在这里见过最美的早晨,是一个冬日,天蒙蒙的亮,有薄薄的雾,信步走在轨道上,空气冷咧又清新,城市还没有苏醒,当我沿着铁路走过一座桥,转过一个弯,视野开阔目之所及处,竟然盛开了一大片牵牛花,蓝的忧郁,粉的可爱,紫的妖媚,白的纯洁,红的热烈,它们像是约好了一样,在这个冬日的早晨一齐绽放,空气、温度、天气的亮度、刚刚好,像一张自带美颜的照片,撞进了我的眼里。
我轻轻地漫步在她们之间,似乎听到花的精灵在窃窃私语,不敢打扰,就连照片也没有拍,那种美,那种妖艳纯洁可爱和奔放,没有哪种相机可以呈现。
那片花海我一直心心念念,带了孩子和朋友来看,可是来了好多次,虽然它们还是绽放在那里,得到了很多人的赞美,但是,再也没有那个早晨看到的那么有灵魂,在那种温度,亮度和薄雾下的它们,以及转角目之所及的角度都是绝无仅有的,那种美,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那样的盛开,于我,大抵也是一次命运的馈赠吧!
冬天,铁路上的雪总是比别处的厚,一片白茫茫,人迹寥寥,万籁俱寂,脚下有踩雪的吱吱声,偶尔有几个深深的脚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