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猫猫

01

今天是我的生日,男朋友送了我一台二手电脑。

大大的黑盒子,轻轻一按,长方形的白色屏幕就亮了起来。郁哥兴奋地给我示范着怎么开机、怎么看电视,鼻梁上的汗顺着鼻尖滑进嘴里,狭长的眼睛里星光闪动。

很快,屏幕里响起了播放电视剧的声音,郁哥拍拍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这样,小樱在家就不会无聊了。”

我却很忧愁,用叉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蛋糕,是我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吃进嘴里却一股子苦涩,我慢慢地嚼着嘴里的草莓,很不是滋味。

买这电脑,不知道花了郁哥多少钱,要上多少个夜班才赚得回来。

其实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和土豆一起捉老鼠,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窗逗鸟儿……

土豆是我的猫,雪白的毛、蓝色的眼,耳朵尖有一块像土豆的黄色斑点。土豆跑得很快,爪子很锋利,老鼠一抓一个准,它就像个善于狩猎的猎人,蹲守在老鼠可能出没的地方,伺机而动,等老鼠来了,一把按住它的头,咬断它的脖子,猩红的鲜血洒在土豆雪白的皮毛上,炙热而凄美。偶尔会溅一两滴在我的脸颊上,烫得我脸隐隐发痛。

我很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们在屋子里四处逃窜,寻找老鼠可能出逃的地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洞穴和缝隙。

但郁哥不喜欢我和土豆玩。

有一次我正和土豆趴在厨房的窗户边上蹲守一只肥大的老鼠。风呼啦啦地刮得窗户上的帘子哗哗作响,这只老鼠我们已经蹲守了好几天,可从前前前天的晚上它钻进去后,就没再出来,我怀疑还有另一个出口,它已经逃走了。

但是我们还是守在这里,只等它一回来,就将它一举捕杀。

风刮得我的脸很疼,郁哥回来时,我正拿手擦鼻涕,一条晶莹的鼻涕正将掉不掉地悬挂在我的鼻孔上。

郁哥冲过来,将我掀倒在地,我看到他充血的眼睛布满红血丝,阴鸷地看着我,又将我拉起来抱着怀里紧紧地锢着:“小樱,你怎么不听话!”

郁哥很生气,砸了很多东西,碗、碟子……还有去年生日送我的水晶球。

我知道郁哥为什么生气。我身体很不好,吹不得一点风,稍微累一点就会生病。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我开始发烧,郁哥给我灌了一碗感冒药,用厚厚的棉被捂着我发汗。

到了晚上,我还是没有退烧,反而嗓子也痛了起来,双眼红彤彤的睁不开。本来是夜班的郁哥不能去上班,只能留下来照顾我。

郁哥喂我吃了一碗菜粥,又倒了一把药片在我嘴里,等我吃下后就坐在床边守着,迷迷糊糊中一直听到他在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妈妈一遍一遍地摸我滚烫的额头哽咽着说:“妮妮,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不听话的坏孩子吧,不然怎么这么久妈妈都没来看我?

我只在郁哥不在的时候,和土豆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会计算着时间,到了郁哥快回来的时间,我就会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坐在泛黄的布沙发上,看高高的玻璃窗外鸟儿在大树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大概是看我确实无聊,毕竟郁哥不知道土豆的存在,他不知道我可以和土豆玩儿。

不知道也好,如果郁哥知道土豆每天带着我钻洞爬窗,一定会扔掉土豆。他总是怕我受伤,不让我做饭,怕我划伤手,我偶尔做一下他也会很生气,抓着我的手眯着狭长的眼轻声地问我:“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知道郁哥是为我好,我的身体很不好,每天都要吃大把的维生素片、钙片、营养素含片……药片很苦,和小时候妈妈喂我吃的牛奶味钙片不同,这些药片怪怪的,苦得让人昏昏欲睡。但是没关系,郁哥会为我准备各种各样的糖果。

牛奶味的、草莓味的、橘子味的……甜甜的,融化在嘴巴里,就像沐浴在阳光下,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妈妈的手掌轻柔地揉着我的发顶,暖暖的。

郁哥也喜欢揉我的脑袋,和妈妈一样,轻轻的、柔柔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妈妈那样温暖,只觉得压抑,像有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头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02

“小樱,电视剧给你下好了,只能看两集,看完了就睡觉。”我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将碟子扔进垃圾桶,笑着点点头。

我不喜欢看电视剧,之前用郁哥的手机看过,花团锦簇、繁花似锦,好不热闹,完全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我们的住的房子很小,终年见不到阳光,偶尔从窗口漏进来一点,也是灰扑扑的,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和我们住的房子一样,不管怎么打扫都挥之不去。刚搬来时,我很不习惯,总想着逃离,可每次出去回来后我都会生病,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

“小樱,吃药了。”

我仰望郁哥乌黑的眼珠,沉默地接过水杯,仰头,吃下一把药片。在我吃药的间隙,郁哥会剥一颗糖,等我吃完药,将糖放在我的嘴里,然后摸摸我的头,眯着眼笑着说:“乖孩子!”

橘子味的糖果慢慢融化在我的舌尖,我缩着头,沉默地享受郁哥的抚摸。屋里静悄悄的,等郁哥的手机响起“滴滴滴”的声音,他就会戴上帽子去上班。

帽子压住他快要遮住眼睛的头发,留下一张苍白的脸和黑沉沉的眼珠子,像独行在黑夜中的鬼魅。

我不明白为什么晚上还要戴帽子,也不清楚郁哥做的是什么工作,我曾经问过,郁哥只是摸着我的头,眯着眼看我:“小樱只需要乖乖地呆在家里就好了。”

郁哥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天未亮出门,天已黑归家,我在梦中浅睡时,他在黑暗中穿梭忙碌,磨破的手指,发旧衣裤上的斑斑污渍。

不过郁哥却对我很好,我们小小的一居室里,有大大的一面柜子陈列着郁哥买给我的各式漂亮裙子,花红柳绿、长短不一。

第一次被郁哥带来时,我穿了一条粉白相间的格子裙,此后,郁哥就热衷于给我送各种各样的裙子,旗袍、碎花、条纹、蕾丝、吊带、古风……

最初,我很开心,迫不及待地穿给郁哥看,后来,渐渐厌烦,让它们束之高阁,只偶尔临幸一下。它们安静地悬置在柜中,在暗淡的屋中依然散发中璀璨的光芒,仿佛在咧着嘴嘲笑我的自不量力。

我不需要这些漂亮的裙子,我需要阳光和雨露,可是郁哥说:“别的女孩子有的,我的小樱也要有。”那时,他抚摸着我纤细的后颈,粗粝的拇指慢慢摩挲,激起我的一阵阵战栗,我瑟缩了一下肩膀,郁哥埋下头,凑近我的耳朵,滚烫的热气呼过我的耳畔,我听到他轻轻地说:“小樱,不喜欢吗?”

我抓紧了手中的轻薄纱裙,偏头,望进他旋涡似的眼睛里,扬起一个乖巧而甜美的笑容:“我喜欢呀!”我跳下椅子,提着裙子在身上比划,兴冲冲地跑进卧室:“小樱现在就去换给郁哥看。”

我时常想,如果没有我,他将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也许不必穿梭在无尽的黑夜中,他本也该岁月浓淡、人生相宜。不必背负生活的累赘,也不需尝尽时间的苦楚。

如果没有他,我又将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是盛放在阳光下,还是淹没在黑夜中?

我们都是被时间困住的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相望不相亲,各怀鬼胎,各取所需,暗自较劲,在各自的牢笼中无畏挣扎,期盼着有一天能冲破时间的牢笼。

03

“电视好看吗?小樱。”

我扬起头,睁着黑黝黝的眸子,欢喜地望着他,说:“喜欢呀!”撒谎,我根本没看,我坐在黑洞洞的房间里,一缕清辉从狭小的窗口洒进来,落在陈旧的木桌上,那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杯,杯子里浅浅的一层水,月光在杯中折射出一个弯曲的模样。

我听着黑盒子里发出青春的欢笑声,肥大的衣裤里包裹着年轻的身体,洁白的面容上满是阳光的气息。我扬起手,宽大的衣袖滑下手臂,黑暗中我嶙峋的手臂上洒满点点的星光,是漫漫星河中的璀璨星辰。

冰凉的手指滑过温热的手臂,突然,我听到了老鼠穿过客厅的脚步声,我跳下椅子,大喊一声:“土豆,走!”我们穿过黑夜,跟随悉悉索索的响动声。一路追踪,在厨房的小窗边逮住了那只肥大的黑老鼠,它翻着白花花的圆肚皮,嘴边沾着白色的饭粒和泡沫,卡在逃生的洞口,如同一块破布,在风中飘摇。

我站在窗外,歪着头,静静地观赏它月光中未能合上的眼睛,夜风微微,月华如霜,我转过身,快步走到电脑前坐下,不知什么时候电视已经播完,我坐在蓝色的幽光中,额头抵在膝盖上,温热的水滴滚落在脚背上,被夜风吹散,化为冰冷的泪滴。

我悄悄打量郁哥,坚毅的下颚,瘦削的脸颊,紧抿的嘴角,手指不停地滑动鼠标。我轻轻地咬着手指,拉着他的衣角,巴巴地望着他:“郁哥,今天我能看三集吗?”

他从上往下凝视我的眼睛,我拿出泛着水光的手指,歪着头,回望他。终于,他伸出手摸了摸的头发,在电脑上鼓捣起来。

我抱膝坐在沙发上,头歪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在缝隙中,我看到他蹲在地上,把一根灰蓝色的线插在黑盒子的后面,又按了带有四根天线的白色小盒子,随后便在键盘上输入了10个字母或是数字,也又可能是符号,我不太确定,最后我看到他翘起食指高高地敲下键盘中最大的一个键盘。

我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地回放他刚刚的动作,插线、按钮、输入、点击。房间中响起女孩子的笑声,我睁开眼,屏幕中的女孩子在一方高台中,挥舞手臂,朗声说到:“若是阳光下的枷锁,宁是黑夜中的独行!”

郁哥抱起我的头放在他的膝盖上,粗粝的手指不断地摩挲着我的颈子,我看着他慢慢地埋下头,干燥的嘴唇滑过我冰冷的皮肤,落在我苍白的唇上。

我用另外四根手指压住大拇指,脚趾卷曲,心脏紧缩,炙热蔓延,我是一叶疾风骤雨中独行的孤舟,寻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如同那只卡在洞口翻着肚皮的死老鼠。

我想把自己埋起来,藏在黑暗中,可惜月光也不曾温柔,阳光更是肆虐成行,斑驳的光点穿过洞口在我的身体上一寸一寸挪移,我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刺啦刺啦……”,在静谧中奏响一调动人的夜曲。

04

他发现我的把戏了吗?

草莓的汁液沾染在透明的玻璃碗上,猩红飘浮在碗底的水中,我咬破一颗草莓,“彭”,汁水飞溅,落在我的眼角。我闭上眼,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架在炙火上翻烤,等待审判。

一束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我眯着眼,盯着他坐在电脑前的背影,接下来一阵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我抬起头,仰望他山峰般的下颚角,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翕动嘴唇,蛇信子一般吐露:“小樱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空气慢慢流失,嗓子干涩发痒,我知道我暴露了,在看到那只裸露在月光下的老鼠时我就知道。

我被迫仰起头,泪水滑下脸颊,滑进我的嘴里,苦涩咸湿,我想大声呼喊,张开嘴,却只让更多的泪水流进嘴里,吞噬了我呼喊的声音。我记得那天也是这样,雨水淋湿的肮脏巷口,我被抵在布满青苔的墙壁,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钻进我的身体,在我的嘴里搅动翻涌,在我的身体里翻滚撕扯,青苔染红了我的白衬衣,彩虹色的雨伞跌落巷口,满是泥泞,我在风雨中飘摇呐喊,发不出声音。

灰白的天空暗影憧憧,晶莹的雨滴混入泥水,脏污丑陋,乌云罩在我的头顶,是郁哥用一只温热的手将我揣入白昼。

粉红色的书包被淤泥包裹,郁哥拉着我在暴雨中奔跑,我小小的身体很多次跟不上他的步伐,在雨水中跌倒,膝盖磕在水泥地板上,后来是郁哥将在抱在怀里,不顾风雨地前行,带我逃出泥泞。

我一直记得那天他温暖的手掌心,后来我努力回忆那温暖的感觉,试着去找,却只摸到他的一手冰凉。

那天,郁哥带我来到了这里。他帮我擦干淋湿的头发、沾满血水的皮肤,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说:“别怕!”

氤满水雾的卫生间里,我站在滚烫的热水下冲刷身体,皮肉上泛起大片罂粟般的血迹,荡在水里,层层叠叠地氤氲出一朵朵盛开的红玫瑰。

很长一段时间,我习惯躲在发霉的柜子里,上方垂下凌乱的衣服压在我的头顶,像一把无形的手,游走在我的身上。我不断回想起那天,大雨倾盆,风雨交加,小兽般的呜咽时不时回旋在房间里,郁哥和我一起躲在柜子里,我靠在他的腿上,等我哭得睡着了就抱着我放在床上。

我望着他的眼神里全是孺慕,可有一天他把我重新推回了黑暗。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透过高高的窗口也能看见几颗星辰缀在天幕中,吃过郁哥给的药片后,我早早睡去,往日里我夜晚从不会醒来,那日或许是星辰太美,我在如水的夜风中,睁开眼,正对上了一双如隼的眸子。

迎着如辉的月光,他咧着嘴,双眼血红,像一只吞噬人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朝我压来。

他温热的手变成一把冰冷的刀,一刀一刀地刮在我的皮肉上,他也成了那天巷口的那条蛇,滚烫的信子游走在我的身躯,他时而狂躁,时而温柔,温柔的时候他就抚摸着我的瘦削的脸颊,说:“小樱,真乖!”;狂躁的时候,他就发疯似地撕扯包裹着我身体的裙子,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甩到地上,嘶吼喊叫:“让你跑!”

我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又缩会发霉的柜子里,高高的柜子里悬垂的裙子,像是无形的鞭子,随时抽打在我流血的伤口上。我害怕黑暗,我第一次冲出暗无天日的房间时,脚底被草地的根茎和泥地的石子划破,血顺着足迹蔓延,我不停地跑啊跑,郁哥缀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追着。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赛跑,我注定是他口中的猎物,他却热衷于这种追逐的快感,看到我倒在草地上,雪白的脚底被污泥染满,猩红的血水在泥地中开出娇艳的红玫瑰。

我就像一朵被皮靴碾碎的花,他把我按到在发黄的沙发上,撤掉我身上的裙子,窗外风声响起,像舒缓的音乐,很快,我的身上、腿上、手臂上都开满了红色的花,我在风的奏鸣中慢慢睡去。

之后,我又尝试了其他的方法,我试着喊叫,房子里只听得到我呼救的回声,在空气里回荡,细细的、尖尖的,很快又被淹没;我试着从厨房的窗口跳下去,却被卡在洞口,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在洞口挣扎,夜晚的风呼啦啦地吹,刮在我的皮肤上,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划过我的皮肤,而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我,泪水和血液流到颈子里,直到我失去意识。

后来,房间里一切可能划伤皮肤的东西都不知所踪,门被从外面反锁,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05

我们住的房子似乎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荒地,从窗口望出去只有一颗不知名的大树,窗外鸟叫虫鸣喧嚣,独独不闻人声。

有一天我爬上了客厅的那个小窗,我用房子里所有能够垒起来的东西层层叠叠的叠起来,希望能够到那个唯一的出口。我想,逃不掉的话,就那样死掉也是好的。

我张开手臂迎着地面飞奔下来,可惜,我躺在地上,再醒过来时,郁哥站在我的面前,黑暗遮住了他的面容,我只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啊……”

这也许是个机会,我轻轻地扯他的裤脚,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问:“你是谁?”

我看到他慢慢地蹲下来,月光洒在他的头顶,在下颚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他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说:“我是郁哥,你忘了吗?”

“我是谁?”

“你是小樱!”

“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男朋友,你生病了,你忘记了吗?”

我借着他的手站起来,我歪着头,假装恍然大悟,张大嘴巴:“哦,所以我是晕倒了吗?”

他扶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我看到他眼睛里闪过惊喜和狡黠的眼神。

此后,我们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我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同居情侣,过着平常的同居生活。

除了没有阳光,我的生活竟然微妙的不错。我试着做个“正常人”,和郁哥正常的相处,送他出门上班,等他下班回家,带我喜欢吃的零食和糕点,买他喜欢我穿的漂亮裙子。

奇怪的是,我又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温暖,他抚摸我身体时,我不再颤抖;亲吻我嘴角时,我看见了窗外的月光。

我常常坐在发黄的沙发上发呆,老鼠从我身边穿过,爬到我的脚背上,啃咬我的脚趾。

我好像找到了乐趣,我静静地等待着它们靠近,一旦它们靠近,我就一把扭断它们的脖子。

我迷上了这样的游戏,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等着它们自投罗网。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久到我们都忘了,他是时间的偷盗者,他假意爱的牢笼将我囚困,还觉得我不够温顺。他希望我臣服在他的脚下,甘心带上爱的镣铐,可他忘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爱。

他从不认为他是在犯罪,他觉得是他救我于苦海,无数个深夜,他坐在我的床前,温柔的眼神里溢满丑陋的病态,嘶哑着嗓子说:“没有我,你已经死了,所以……”

呵,你既然喜欢扮演救世主,那就陪你导演这场戏。

我尽心扮演他希望样子,温顺、柔弱、胆颤……

有一天我发现了那些药片的魔力,它们让我无力、昏昏欲睡、无力思考,让我只能呆着黑暗里像照射不到阳光的潮湿墙壁,发霉腐朽直至垮塌消亡。

我将药片丢弃在脏污的厕所里,花花绿绿的各色药片在水中化为乌有。每日晚上他回到家,我无神地坐在地上、沙发上、墙角……如同一个被他丢弃的破布娃娃,他走过来,抱起我,抚摸我的身体,我发出轻声的呢喃。

他的眼中没有了任何的怀疑,就像无尽的黑夜中没有星辰的天幕,空空一片,不再闪烁,他变得温柔,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06

那一天,他带着电脑回来,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时常看着我的妈妈用这个东西工作。我从她的背影望过去是一片湛蓝的天和飘浮着的大团云朵,我坐在地上,抱着手里的娃娃,轻轻地梳着她散乱的头发。

“啪啪啪”的敲击声回荡在房间里,我没有出声,等待着妈妈回过头来笑着问我:“饿了吗?”

我时常一个人玩儿,我很好奇那个黑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妈妈陪它的时间比陪我还多。我蹲在它的脚边,希望它把妈妈还给我,我警告它:“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你不准和我妈妈玩儿!”

“……”

没有人回答我,我生气的怕打它,“嘭嘭嘭……”,然后我看到妈妈冲过来将我掀翻在地,鹰隼似的尖叫声回荡在房间里,我呆呆地看着妈妈疯狂地按动按钮,不断地质问我:“谁叫你动它的!”

直到漆黑的屏幕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妈妈才过来抱住我:“你怎么那么不听话。”

后来,我知道那个东西叫电脑,它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我还记得那天早上,星期一,我穿好校服,看着外面瓢泼般的大雨,希望妈妈能送我。

妈妈只嘟哝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了过去,昨天晚上很晚,她还坐在电脑前双手不停地敲打:“快去睡,妈妈着急查点资料。”我站在床脚,看着床头闪烁着蓝光的电脑和床上蜷缩在被子里的妈妈,什么也没说,背上书包拿上伞,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07

幽白的月亮又升了起来。

他们如何才能相信我?

“这故事也太假了吧!”

“编故事也不是这么编的吧,颠三倒四……”

“lz莫不是有精神分裂!”

"钓鱼死马!”

……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骗人,我也没有编故事,不是说电脑什么都懂吗,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坐在黑暗中,幽蓝的光落在脸上,我仿佛落入深渊的幼童,不断挥舞着手臂,企图吸取一点阳光。

潮水一点点侵蚀我的意识,我的喉咙像被冰水灌满,嗓子“吼吼吼”作响,我感觉不能呼吸,只得张大嘴,直到发现藏在满屏嘲讽、嬉笑中的那行小字,才仿佛活了过来。

“你还好吗?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看你的描述,怀疑你是被囚禁了,你是不是很久没出门,那个人是不是会对你做不好的事?如果是,你就回复一个‘Y’。”

掌心汗湿,指节僵硬,我看到一缕透着暖黄又带着温暖的光,透过高高的窗口洒在灰白的地板上,留下一地斑驳的洁白。这让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醒来,看到妈妈坐在我的窗前,摸着我的头发,脸上是迷乱的柔情和笑意,妈妈的背后也是这样洁白的光……

我回过神来,在黑影交错的房间里,将一切回归原位,然后蜷缩身体躺在肮脏的被褥里,月光打在我的肩头。

“你逃不掉的!”他凹陷的瞳孔里氤氲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嘴角泛起冰冷的狂笑,藤蔓似的手臂死死钳住我的颈项。

我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剧烈地抽动着,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我望着他扭曲的脸庞,努力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玻璃碎片插进他的脖子。

血顺着我的手汩汩而下。

08

朦胧之间,我仿佛看到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晨曦中向我伸来。

“没事的,不要害怕……这不怪你……”

耳边有个陌生的声音,我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疏朗的眉睫下,一双温柔似溪的眼,我躺在一张狭小的床上,随着走动慢慢移动,远处传来汽笛的鸣叫声“滴……呜……滴……呜……”

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极力克制着悲伤,我看到他抬起的又垂落在我头发边上的手,他不断开阖的嘴似乎在说:“我是L”。

哦,是他!

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他说过的话。他说,别着急,别让他发现了;我已经确定了你的位置;一定要坚持住,别放弃……

一开始,没人信我说的话,是他让他们不再怀疑,是他让我相信,还有希望。

我曾经想,反正也没人爱我,爸爸不要我,妈妈不爱我,也许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郁哥是爱我的,落在身上的痕迹很痛,但抚上发丝的手掌很温暖。

可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妈妈一直没来!是找不到吗?我想去看一看妈妈还一直住那里吗?是在等我吗?如果是,我想告诉妈妈:妮妮疼,能不抱一抱我吗?

很小的时候,妈妈也常常抱我,后来不抱了,我想问一问她:为什么?

轻柔的暖风吹拂着去的眼睫,我听到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鸟儿掠过天空的叽叽声。

我吃力地抬起手,很痛,苍白的皮肤上到处都是血痂,新鲜的血液凝固在莹白的皮肉上,娇艳的、绚丽的,像一朵绽放在雨露中的红玫瑰。我透过艳红莹白的手掌看见一片湛蓝的天飘浮着几朵皎白的云朵,橙黄的阳光在云朵后探出了头。

渐黄的西空,隐隐有人语,我仰望天空,阳光拂过眼帘,我咧着嘴眯着眼,任由泪滑过脸庞。

黑暗终散去,迎来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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