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四朝女儿白了白眼,正准备开口,见到老婆高卷着裤脚,挑着满满一担水“蹬蹬蹬”地跑进了自己的视线中,身上沾满泥巴的小女儿紧跑着跟在后面。快冲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而紧接着出现的一老一少两个人,让刘老四刚刚落到椅子上的屁股,戳了刺一样反弹起来。
桃红当然也看到了这两个人,她一个也不认识,看到父亲的样子忍不住还是转过头瞄了一下:年纪大的是穿戴有点讲究的老婆婆,头发像是沾着水刚刚梳过一样,梳到头顶的后面忽地打了个结,用纱网兜着,一丝不乱;年轻的是个男孩,高高瘦瘦的,立在老婆婆身边,眼睛却死死地盯在地上,像地上有什么秘密似的。
地上当然没秘密。桃红的心跳却突地加速了,就像黑夜能掩饰许多秘密一样,桃红没等父亲发话,赶紧转身回屋端出一条长凳,走近时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得将凳子挨着老婆婆细长的腿放下,嘴里却只对年轻人呼出一连串的“坐”字。
老婆婆没注意这些细节,也不客气,拽着年轻人坐下,嘴巴依旧没歇着:“哟哟哟,老四啊,这就是桃红吧,你是怎么给她调养的嘛?像画上画出来的。桃红,你就挨着一起坐吧,等你娘出来我们谈你的事哩。”
桃红一转身就看到娘拎着一张小竹椅,顺着竹塌边坐下,刚坐下大概觉得卷起的裤脚裹在膝盖下不舒服,站起来放下,脚边抖了一层泥沙。桃红站不住了,忙借口要喝水快步钻进屋里。
尽管天热,桃红的口并不干燥,一进门她就溜到自己的房间里。屋里光线像熄了火焰的火柴棒,由红变暗,渐渐发黑。桃红倒在床上,心里却在希望天黑得快一点早一点,但是那张清瘦白净的脸,两道紧锁如剑的眉在她的脑子里愈发清晰,怎么也挥不去推不开。她隐隐觉得这男的来一定和自己有关,到底多大关系又说不出来,东想西想心中更加慌乱。偏偏这个时候她听到娘轻轻地咳嗽声,她知道这是娘在跟自己打招呼,不一会,娘就坐到床沿上了。
娘是轻手轻脚地进来,坐下后在她的身上轻拍了两下,声音也轻轻的:“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他们来是给你相亲的,小伙子你见着了,我看还不错,不过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儿,娘没钱让你继续上学,可这件事不会逼你,怎么样还是你说话算数。”
桃红没起身,背对着娘:“你让我怎么说,也太快了吧,一点也不了解,连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
娘说:“我和你大知道,不会害你的,女人早晚都是人家的媳妇。他是王家墩子老林家的,离街没几里路。弟兄七个,他是老大,是个兴旺人家哩。”
弟兄三四个的人家很多,七个确实很少见,桃红想,那张清瘦白净的脸又浮现在自己面前,一想到这张脸,桃红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
娘见桃红高低不开口答应,就说:“那我去回媒人了。”桃红问娘:“你怎么回人家?”娘说:“就说你答应了。”桃红又开始沉默。娘没再问,出门了。
桃红听到门外娘和媒人客气的打招呼声,知道他们要走,赶紧起身趴在窗户上,透过稀微的亮光,在越来越暗的场地上,那个细长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小。桃红有些失望,她觉得应该问问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