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田:心灵的破洞 - 谈童年情感忽视(CEN)

“妈,我这个期末考了全班第三名!”

“为什么是第三,想想排在你前面的同学强在哪里,下次要努力争取第一!”

努力考取好成绩,期待赞扬的美好愿望,被迎头泼下一盆冷水。

在东亚文化里,这种被冠以“鼓励”、“戒骄戒躁”招牌的鞭策式教育,相信每个人都不陌生。虽然谈不上逆来顺受,但是我们也渐渐习以为常,习惯了自己心里那些小小的情感需求,被父母长辈,被老师无视的感觉。

所谓的情感需求,可能是一句“你真棒”,可能是“我的儿子/女儿是最棒的”,可能是“你觉得怎么样”,可能是宠物猫咪去世,有人陪着一起难过。也可能仅仅是一个肯定的眼神。

直到我们成年,偶尔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才发现有那么多的心结从来没有打开过。它们每一个看起来都那么小,那么“稀松平常”。


你有没有偶尔觉得,内心空虚寂寞,如同有一个空洞?

或许时常感到自责,愤怒,但却找不到缘由?感觉自己和世界,有一种疏离感?

关心他人,同情他人,胜过关心自己?

你有没有想到过,这一切,有可能是童年的情感,被忽视所导致的?


近些年,我们越来越多地关注到精神健康,情绪,或者心理反应。儿童时期情感经历对于成年以后的影响,也被拿来频繁地讨论。相当多的研究证据显示,一个人从小被父母在情感上如何对待,直接决定了成年后对外界,对自己的反应。

二十年如一日研究童年情感忽视(Childhood Emotional Neglect)的Jonice Webb博士这样写道:

“在我二十年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的从业生涯当中,我注意到一个存在于大多数人童年中“隐秘的”因素,它悄悄吸走快乐,让我们感觉脱离现实,对生活缺乏热情,缺乏成就感,同时使自律变得非常困难。

它叫情感忽视。这个因素是如此的微妙而隐秘,以至于大多数人注意不到它正在一点点安静地蚕食我们的精神健康。”

童年情感忽视,并不是指身心遭到虐待。此处的关键词是“忽视”,简而言之,就是忽视孩子的情感需求,使其留下阴影。

这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们忙于生活学习,往往没有时间,静下来审视自己的内心。但是情绪的反应却无比真实。比如,平白无故地感受到不安,与世界,与人有很强烈的疏远感。内心明明想要亲近,同时又害怕被打扰。甚至宁愿选择和动物共处,也尽量避免和人相处。而以上这些,都很有可能是童年情感遭到忽视导致的。

Webb博士谈到,童年之于人生,犹如地基之于楼房。如果使用有缺陷的地基来修建一栋房子,从外观上看起来和正常房子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这样一来会使整栋楼房隐患重重,一旦有轻微的震动,房子就会倒塌。同样地,童年的伤害,也不一定从外表看得出来。童年情感受到忽视的成年人,从外在看来非常正常,但是他们有可能对人生“地基”里的缺陷浑然不觉。

当然,每个人的成长轨迹不一样。但是在童年情感忽视的人身上,Jonice Webb博士在她的临床经验里,不断看到一些共同,反复出现的特征。我们可以用这些特征来检视自己,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状况。

空虚。空虚是一种很奇特的情绪,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如果有人问,空虚感是什么,也许你往往并不能准确地描述出来。它并不像是抑郁症或者焦虑症一样,会影响到身心健康,对正常生活甚至也不会造成什么干扰。可是心里头往往有一种怅然所失的感觉,如同内心深处的一个空洞。空虚感是一种存在于内心,概括性的不舒服,心里头好像缺了一块。它有时候出现,有时候又消失,你从外面看着自己,与世界有一种疏离感。

过低的自我评价,缺乏自尊心。习惯性地放大自己的缺点,用负面的情绪来看待自己。许多在童年遭受情感忽视的人,都会有类似的状况。Webb博士用一个比喻来说明自尊的重要性:

“当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就像电脑,我们会从许多地方得到资料加以储存,可能是从老师,同学,朋友,但是其中最多的来源,是从我们的父母。这些储存的资料,通过我们的整合之后,会发展出我们对自我的评价。如果这个过程一切顺利的话,作为孩子的我们就会获得实际,均衡的自我评价,而这,就是自尊的基础。反过来讲,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会获得不切实际、过低的自我评价”

把同情心毫无保留奉献给他人,亏待自己。同情心是感受以及回应另一个人情绪的情感。我们聊到同情心的时候,可以将其一分为二,第一种是对别人的同情心,另外一种,则是我们对自己的同情心。童年情感被忽视的人,通常对别人有很多同情心,但是很少同情自己。他们对于别人的缺点通常非常宽容,让人觉得他们很好说话。但是回到自己身上,他们却会用完美的眼光审视自己,对于自己的弱点无法忍受,甚至气恼不已。

反依赖(counter-dependence)。简单来讲,反依赖指的是“害怕依赖他人”,或者更精确地说,是一种尽量避免求助于他人的心理驱力。反依赖的人,不希望表现出,或是感觉到自己对别人有所需求,他们会尽一切努力,不去依赖别人。

羞耻感/负罪感。遭受情感忽视的人,常常在内心自问“我到底有什么毛病?”,“我的生活出了什么问题?”。这是因为我们童年时代的情绪反应,会延续到成人。而当孩子的情绪,长期没有被父母注意,或者受到认同时,在他/她长大成人以后,也就无法发展出管理以及认同自己情绪的能力。甚至到了最后,还会压抑自己的情感,并且因为难过,气愤,焦虑,挫折,甚至高兴而责怪自己。人类自然而然的情感体验,对他们而言,反倒成了羞耻感的来源。

对自己感到愤怒。人类是情绪非常复杂的动物,而情绪之间往往会有关联以及影响。正如同上一点所说,如果一个人经常感到羞耻与自责,那么他/她也很难不对自己生气。这种自责感羞耻感进一步发展,就会演变成对自己的愤怒。

努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很多遭到童年情感忽视的人,通常感到自己和别人不大一样,甚至觉得自己有所缺陷。他们会极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以免受到老师、家长、朋友的指责或是批评。长此以往,就会让他们渐渐不敢展露真实的自己。

不能滋养自我,以及他人。在这里,Webb博士把“滋养”定义为爱、关怀与帮助的组合,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正面的情感。那些从小在情感上缺乏这种“滋养”的孩子,因为童年所遭到的忽视,所以他们无法拥有,或者理解这样的情感从何而来。以至于在长大成人之后,他们也很难与他人,在情感上建立起联结。

述情障碍(Alexithymia)。很多人将其称之为“情感表达困难症”。述情障碍,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在情绪上有所匮乏,无法解读自己以及他人的情绪,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有述情障碍得人,脾气往往比较暴躁,会毫无理由地大发脾气,很难拥有良好的社交关系。

缺乏自律。在遭受童年情感忽视的人身上最值得注意的一项特征是,自我约束对于他们而言相当困难。这一点,当然也和父母的教育有关。许多在情感上忽视孩子的父母,实际上非常关心他们的孩子,但是却没充分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特点,在各个方面的长处与短板,所以无法给予孩子们足够的约束,以至于他们长大成人后,缺乏自我约束的能力。

中国传统的教育原则一向把“乖”、“听话”当成教育孩子的目标。可是,这种“乖”,意味着孩子在试图压抑自己正常的情绪反应,例如伤心难过忍住不哭,为了得到奖励和表扬而刻意迎合父母老师。在长大成年以后,形成遇事不善表达,凡事往心里去的抑郁型人格倾向。如果家长能在关心孩子的学习,身体,吃穿的同时,努力留意他们的情感需求,有助于孩子们在成年以后形成自尊,自爱的人格,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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