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归整整20周年,这样盛大的庆典,在今年并没有如我预想中的声势浩大。也许是因为,热搜榜上有太国家大事要我们操心了 。
我们忙着围观他们的言论,忙着转发,忙着呼吁,忙着义愤填膺,忙着各自散去,忙着去关心下一件事。
香港回归20周年了?该忙着洒一下情怀了。于是,一大波人就“香港回归”这一话题,在网络上又展开了长达20年的回忆。
唉,真的很可惜,我完全没法参与进去,因为我实在没有情怀可洒。我搜遍了自己的记忆,没有哪个角落盛放了“香港回归”这件事。
毕竟在20年前,也就是1997年,我已经是个五岁的孩子了,我要关心的事太多了。
那一年,我妹还没有出生。我爸妈拼命赚钱,只为了给我,他们唯一的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
他们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不见踪影。
我常常在夜里惊醒,房间只剩下自己。爸妈通常睡到凌晨两点就起床离开家。我那时还没能习惯“孤独是人生常态”这件事,扯着嗓子哭,空荡荡的小房间,连回声都没有。我只好把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打开,盯着满屏的雪花点,盯到眼睛花了、累了,就能再次睡着。
也有的时候,我盯着雪花点到天亮都没有睡着。因为黑夜太黑,家里的旧灯泡又不够亮,我太害怕,害怕床底躲了什么东西。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我顾不上洗脸刷牙,“嗖”地穿好衣服,跑去了半里地远的奶奶家。
一到奶奶家,我十分自觉地搬了把小板凳,放到爷爷打的碗橱前。他是个木匠,板凳也是他打的。
我晃悠悠地站到凳子上,轻轻松松地扒拉到了碗橱顶上装锅巴的罐子。我把手伸进去,抓了几块最大的,用开水泡了很大一碗,然后放猪油、盐、辣椒酱,香喷喷的,带点焦味的,吃得我心满意足。
奶奶让我把碗给洗了,然后就带我一起去集市买菜。
她满是皱纹的手,紧紧牵着我的小手,让我觉得很温暖,很有安全感。
我渐渐地放松了自己,困意也开始席卷全身。我在奶奶的手里,边走边睡着了。恍恍惚惚中,她松开了我的手,而我依然继续往前走着。
“哎呦!要死了!要死了!”一声尖锐的惊呼声,把我吵醒了。我费力地睁开眼,只看到白花花的人影,日头已经有点毒了,晒地我发晕。
奶奶冲了过来,我才渐渐看清楚:原来,我刚刚一脚踩到了街边一个菜贩的鸡蛋篮里。鸡蛋全碎了,黄黄的蛋液沾在我的鞋子上。
我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不敢喘。那个阿姨语气极凶,一直不停地数落我和我奶奶。
我完全忘记后面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奶奶赔了不少钱,其他的统统没了印象。
我站在烈日下,不知道自己是太困,还是中暑了。我迷迷糊糊地把很多事都给忘了。
那一年,我爸还不太懂事。他以前也没有做过父亲,第一次当别人爸爸,我能指望他有多大的家庭责任感呢?
有一次,他不好好做生意,贪玩犯浑,我妈跟他吵架,气得回娘家待了两个星期。然后,他就把我饿了整整两个星期!要不是那会过完年没多久,正月里还剩下不少糕点、糖果,否则我可能就被饿死了。
我妈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我爸特开心,简直玩疯了,每天生意也不做,天天跟孤朋狗友一起打桌球。他不给我做饭,不给我梳头,不给我洗澡,不给我换衣服。到了饭点,我在桌球室找到他,冲着他喊饿,他就赶我去奶奶家蹭吃。
有一回中午,我忘了吃饭的时间,家里的糖罐子也早就空了。等我跑到奶奶家,他们早已吃完了饭,而且,一点都没有给我留。
唉,他们怎么就把我给忘了呢?我只好泡锅巴吃,可奶奶说锅巴也被吃完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嚎啕大哭,我可能是太饿了,饿哭了,哭得差点背过气。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饥饿是多么可怕,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我暗暗在心里发誓:长大了之后,绝不饿着自己。
后来,我妈终于从娘家回来了。
据我妈回忆,她回家一看到我就哭了。她可怜的五岁的女儿哟,骨瘦如柴,白衣服变成黑衣服,头发像鸡窝,脸黑黝黝的,五官只剩一双眼睛依稀可以辨认。
我妈一下子把我抱起来,紧紧地,勒地我喘不过气。她很快就麻利地帮我洗好澡、剪了头发、换身心衣服、做了一顿大餐,我高高兴兴地吃完饭,肚子撑地圆滚滚。
再后来,我妈回娘家,从来不待超过3天的时间。
那一年,我妈身体不太好。她太忙了,又要顾着家里的生意,她不放心我爸一个人,又要开垦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内地,种粮食和蔬菜。
她一向是个勤劳的人,她忙起来的时候,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她从田里回到家,第一件事常常是冲到厨房倒一大杯水,边嚷着自己快要渴死了。
某一天,她突然就病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只见到她痛地在床上打滚,被单都被她的手揪烂了。她嚷嚷着痛,表情痛苦而狰狞。我爸在床边立着,手足无措。
我奶奶过来帮我们做了顿饭,喊我去吃。可我妈的痛疼一点都没有减少,依然哭喊着。我吓坏了,也不敢靠近她,躲在房间的门后面掉眼泪。
我奶奶走过来对我说:饭做好了,你先去吃吧。我哭着说:我妈怎么了?她这么痛,她还没吃呢,我也不吃!你们快去喊医生啊!
后来我知道是一个叫“结石”的东西在折磨她的尿道,因为她太少喝水了。
那一年,还发过一次洪水。天一直在下雨,我信了大人们说的“因为天上破了个大洞”。后来雨终于停了,我立刻就溜出去玩。我已经被困在家里好久,憋坏了。
我跑到了小河边,出门的时候还机智地带了一把伞,我怕天上的洞没有补好。
我蹲在河边玩水,还把伞撑开了,用伞去舀水,玩的不亦乐乎。突然,一个巨浪过来了,我太瘦小了,被一股劲带着整个身体往前倾。
千钧一发,我被人掐着胳肢窝从身后抱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好像我得喊他“二叔”。他凶巴巴地骂我:你怎么跑到河边来了?才下完雨,还发着洪水,河边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呢?怎么不看着你?······
他冲我喊了好多话,末了他说:要不是我救了你,没准你就被淹死了。
我头一回听到别人说“死”,好像是件很恐怖的事,我忍不住哭起来。
二叔把我送回了家。我一路上都在担心着伞被水冲走了,回家会不会被爸妈骂。还好他们没有骂我,因为二叔说我可能被吓傻了,一直不说话,让他们帮我“叫魂”。
我忘了他们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喝了好几天用庙里求来的香灰冲的“药水”。没过几天我就生龙活虎起来,看来那药很有效。
我妈给我买了一把新伞,特别漂亮,伞面有小花,不像之前那把,黑漆漆的。可惜我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它。
我是1997年的年底搬家的,举家搬迁,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爸爸离开了他生活了30多年的地方,我妈和我离开了自己生活了5年的地方,所谓的“背井离乡”,从我五岁开始了。
我亲爱的爸妈,在那一年,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带着对未来的希望,带着对人生的无奈,重新开始他们的事业。
我后来又跟着他们,度过了很多个颠沛流离的日子。但是只有1997年发生的一切,最令我印象深刻,至于接下来几年的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1997年我妈已经怀上了妹妹,第二年的7月份,小妹妹呱呱落地,不过那是1998年的事了。
20年前的我,过着乱糟糟的生活,并没有比20年后的我来得容易。我要应付太多人生里从没面对过的事,至于香港回归,我真的搜寻不到一丁点关于它的记忆。我甚至不记得是否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新闻,看到过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普天同庆、热闹非凡的某一幕场景。
我只是在20年后的今天,在网络上搜罗了一些关于香港回归的消息,看到20年前的一些旗子上写着:欢迎香港回家!看到今天有人在说:香港已经回家20年啦!
真好啊!有这么多人都记得这件事,这么轰轰烈烈地去回忆它呢!
而我这个小人物的悲悲喜喜,在时代的洪流里,实在太渺小,太微不足道,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罢了。
只有我记得,从1997年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