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四年,年仅二十六岁的许敬宗和父亲一起陪隋炀帝南巡至江都,恰逢宇文化及叛乱。杨广被逼自杀,许家父子也被叛军抓获问斩。父亲望着昔日同僚嚎啕大哭,恳求免除儿子一死。据在场的小黄门说,当时许敬宗吓得手足无措,磕头如捣蒜。最终宇文化及动了恻隐之心,给小鲜肉留下一条活路。
意外逃出生天,不敢稍作停留,一路追星赶月,望河南境内的瓦岗寨奔来,为的是投靠昔日同僚李密。在这里,结交到蛰伏已久的魏征。瓦岗寨此时已是藏龙卧虎,高手云集。可英雄集萃却各怀异志,很难形成合力。常言道:“宁效桃园三结义,不烧瓦岗一炷香”。这是民间对瓦岗结盟徒有虚名的一种揶揄。将领间的门户之争,江湖豪杰的山头习性,都是瓦岗寨的软肋。这样的队伍最多只能对付一下宇文化及,正经八本去与人争天下,显然不成得很!盘踞洛阳的王世充正是看准这一点,趁其不备一举拿下瓦岗。许敬宗被迫再次逃窜,随李密、魏征等一干落难凤凰西走长安,从此归顺大唐。
人生路上跌宕起伏,冷雨凄风,在许敬宗看来早已是家常便饭。有道是:“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自从投到李世民麾下,仿佛云开日出,人生道上风停雨驻。从太宗、高宗、武后再到高宗,经历半个多世纪宫廷生涯。许敬宗在天子身边如鱼得水,混得炙手可热。用现代骚年的话来讲,正是所谓“信心满格,人气爆表”。总之,是历代人主趁手使唤的治国重器。如此称心如意的工作,一干就是五十余年,直到八十一岁无疾而终。秉承圣眷陪伴昭陵。生养死葬,备极哀荣!
如果没有知恩图报的秉行,没有运筹帷幄的才能,没有敢说敢为的担当,光凭左右逢源,要想在心如明镜的天子面前混上这么多年月。我想,即便是皇帝他亲爹,恐怕也玩不下去。
实际上,许敬宗是朝廷文武百官里少有的明白人。上达天听,下接地气,遇事灵泛,落落大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有一次,唐军在驻跸山击溃辽兵。他受命在太宗马前草拟捷报,文不加点,倚马成章,不仅文藻工丽,且言简意赅。皇帝大加赞赏,从此倍受青睐。
皇帝的器重,必然会带来旁人的妒忌,诋毁的声音接踵而来。有一次,太宗皇帝特别召见许敬宗:“朕观群臣之中唯卿最贤,人有言卿之过者何也?”
敬宗答曰:“春雨如膏,滋润万物,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普照四方,佳人喜其玩赏,盗贼妒其光辉。天尚不足何况人乎?臣无羔羊美酒焉能以调众口。是非不可听,听之不可说。君听臣受诛,父听子遭灭,夫妻听之离,兄弟听之别,亲戚听之疏,朋友听之绝。人长七尺躯,口内三寸舌,舌下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太宗曰:“卿言极是,当书之以戒后人耳! ”
这段对话,近年来被人看作唐太宗对许敬宗的一次诫勉谈话。但从皇帝开张的语气以及最后的表态来看,不像是责怪,反倒有关怀嘉许的意思。
一个阵营内部的团结与否至关重要,作为当家人的李世民深知这一点。所以,听完许敬宗的见解,太宗立即表态要把这段话着人书写成文,广为印发,“以诫后人”。
而特别要指出的是,这段君臣对话影响极其深远,几乎涉及唐以后历朝历代所有励精图治的君王。甚至到了解放后,河南省洛阳专署的党委还把这段文字翻印成册,发到党内重点学习,以提醒党员干部时刻注重内部团结。
在牵扯到武则天称帝的诸多细节中,支持唐高宗休妻,算得上许敬宗头条大罪。公元654年(永徽五年)高宗欲废王皇后,改立武昭仪。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臣拼了老命反对,只有许敬宗表示支持。大多数史学家认为许敬宗是为了与长孙无忌争地位,放弃原则迎合圣意。明知武媚娘的经历不足以入主中宫,还曲意奉承,促成高宗将愿望付诸实施。为武媚娘日后擅政称帝,扫除了身份上的障碍。
实际上,以武媚娘的手段谋取中宫,在那个时候已经势不可挡。虽然朝廷大臣多有抗争,其实已于事无补。有一次诸遂良吵到激烈处,惹得武媚娘发毛,也不管什么母仪天下的形象,跳起身来当廷怒吼:“何不扑杀此獠!”
而许敬宗对这类事情的看法却很平淡,把皇上的想法当作男人的一件私事,持宽宥理解的态度。只是以局外人身份,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多了那么一句嘴。本意是表明态度,缓和一下气氛。不曾想就这么一句荒腔走板的话,被后来那些编史的官员无限放大,竟然关乎到社稷安危。
要说,他的看法并没有错。皇帝也是人,也会喜新厌旧。换不换老婆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旁人没必要掺合。他只是管不住那张臭嘴,随口就打了个比方:“乡下农夫多收了十斛麦,就想换老婆,何况天子!”
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这个比方或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至少让武媚娘十分受用,从此引为心腹,旋迁礼部尚书。
许敬宗是个随性的人,不仅自视清高,还有些自恋,甚至是调皮与任性。人们普遍认为,这个人到老都没有摆脱那股孩子气。说话不走心,往往伤到别人还不自知。在他的一生中树敌不少,有许多仇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他自己的某句话制造出来的。
在《隋唐佳话》里,刘竦对他的那张臭嘴有过一段描述:“许敬宗性轻傲,见人多忘之。或谓其不聪,曰:卿自难识,若遇何刘沈谢,暗中摸索当亦可识。”
记不住人,这种毛病在一般男人身上极为普遍,尤其是泛泛之交。只是自己不长记性,偏要怪人家模样不好记,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他甚至还列举几个长得好记的角儿,像范冰冰、刘晓庆那种全民偶像,不消细认,随手一摸就叫得出名儿来。这套说辞愈讲愈离谱,在别人听来,分明就是埋汰人!
显然,许敬宗对自己的长相十分满意,平时也可能比一般人注重修饰。从他对别人形象的关注度,就可以想见这个男人身上的一些超前意识和新潮作派。
长孙皇后的追悼会,是唐太宗经手操办的一件大法事,文武百官悉数到场。场面庄严肃穆,气氛凝重。连八十多岁的欧阳询都披麻戴孝,磕头作揖,十分投入。人们常说“字如其人”,只可惜此老的模样和他那笔楷书相比,差别是天远地远!蓬头垢面,老泪纵横,样子十分滑稽。一般人看了都会藏在心里好笑,唯有许敬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种轻佻的表现在那个悲情的场伙显得极不严肃,被人告到皇帝那里,致使龙颜震怒,被立贬洪州,只安排个督府司马。从此闭门谢客,埋头修国史去了。
卓奇2018.3.16(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