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禅
文 | 冯炜莹
(首发哲思,现来源于公众号白音读美微杂志)
有一间很美的茶馆。茶馆外的小院里种满茉莉,小巧的茶座不插牡丹,不插菊花,而是一枝一枝地养着刚刚摘下的小茉莉。女子倾倒茶壶,连水声都温柔婉约,像古人出神时划过的琴弦,一听就心动。茶馆那么美,却不是美在装饰,而是美在气息,美在气质,美在温宁。更美在,有茉莉。
好像一间茶馆,一处居所,一座庵,不管多么破落,多么陈旧,只要养着茉莉,就禅意满满,月白风清。菊是花之隐逸者,却有萧条而落寞的味道,似残阳。
茉莉不同。茉莉也低调温柔,也淡然清雅,却比菊多了月色的清朗,宛若淡然归隐的高人,又宛若未谙世事的孩子。初心不忘地在岁月中修行,临所有美好的帖子。
初见时便喜欢了茉莉,那小雨打荷叶的清越之美,像人心中的一个念。因为有人可念,自带清香,自带光芒。
心中卷藏一个人时,是温婉安宁的。那个人,也许是浣纱的少女,着长长的裙,有长长的发,额间会点一朵梅花。也许是陌上偶遇的公子少年,有明亮的眼,深深的酒窝,一笑就醉了半生缘。你为他绣并蒂双莲,为他点绛唇,看云时想他,看山时想他,看水时想他,想得太专注太深沉,眼里心里装的只是那一个人,所以又安静又美好。
所以,望夫石是我听过最美的念一个人的姿态了。孤身悠悠地等,等未归的丈夫,等未归的情,把山坐老了,把云等散了,把岁月看淡了,还在痴痴地望着远方,不说话,也不哭泣,仿佛灵魂都属于那一个人。最后把自己等成一座山石,依旧等。
这样的思念戚戚然,却也美如茉莉,一生都在安静地开,安静地落。从身到心到花魂,从一而终。
敢问这匆匆的世间还有多少人,可以花上半盏茶的时间,只小小地念一个人呢?
一直觉得素白的茉莉是群芳之淡雅客,无艳态惊群目,只清香压九秋。
做客的许多山村人家里,屋外都偏爱种素白的花。杏花,梨花,栀子,李子花,一树一树,一簇一簇,种在围墙边,风一吹,石阶铺一层,瓦上铺一层,岩石铺一层,肩上落一层。唯有茉莉,养在屋子里,养在窗台上,养在内院的屋檐下,养在可以开窗就摘下的地方,一落,就落在心上。
他们说,茉莉是放在手心里的花朵,所以养在最近而贴心的地方。
不久前读到花庐里写茉莉的句子:“花綻白,白如晨霧沈沈,花綻香,香如夏風拂月冷凝眉。晨觀一朵,至暮而落。夜間而開,幽香散迭。醉渾世人,静汨花葉。我愿得這花,看它開,看它落。沉吟浅唱,逍遙四游。花氣已襲人。”
在这世间焦躁麻木地生活,也愿意得此一花,澄心静坐,读理义书,清谈益友,逍遥闲适,守着身旁的茉莉,看它从花苞到凋零,慢慢香起来,又慢慢枯萎下去,不争妍,不锋芒,把人心也安抚得温和。恰似陈继儒所言,以养花之情自养,则风情日闲。
我以为,一个会养茉莉的人,一定有着一颗禅心,一定对生活带着无瑕祝福。它太素了,素得远尘绝嚣;它太香了,香得清心晏然。有杂想愁思,花与人一相逢遂扫尽。
一次天微微亮时,与家人骑行去近郊。
从闹市到乡野小路,看着高楼缓缓矮下来,变成禾田山水。
到了一片蓝而广阔的水边,把车停下来,蹲在岸边吹风看水。四周静寂,可远远闻见犬吠鸡鸣,偶尔有鸟掠过湖面。
无案牍劳形,无丝竹乱耳,只有一种无言的清远之美。
我们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湖水,彷佛要把岁月都看老,把生活看透,把尘心洗干净。
以养花之情自养,果然风情日闲。
再路过种了许多小茉莉的地方,忍不住悄悄剪了几枝,路过花市,又淘了瓷瓶,欢欢喜喜地回家,把剪下来的花养在了清水里,案几上。
花下,摊放着书,摊放着日记,任花影一片片掉落,铺在字里行间。
知道这样养花不长久,又伤了花。也只任性这么一次。
只这一次,在繁华都市里,用一些清淡的禅意的花香,剥落坚硬的铠甲,安抚所有的不安。
梦里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