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会穿过一条长长的种满白杨的路,然后在菜市场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水果。这个小镇交通不是特别方便,只有两辆每半个小时发一次车的公交,所以滋生了特别多赚外快的黑车。他们都集中在一棵比较大的槐树下,乘着凉顺便向来往的行人招揽生意,无聊了就聚在一起打牌,显得热闹非凡。
每次经过这个热闹的聚集地我都要费心去拒绝兜揽生意的司机们,所以总是脚步匆匆,从未注意这片地儿有什么奇怪的。知道有一天,我拎着一个西瓜还要拿一沓打印好的不能起皱的资料 ,还要挎着包实在汗流满面不得不在槐树下坐了一会儿。云南只要出太阳了就会热辣辣的,我坐在槐树的南面,那些司机坐在北面,但其实北面的树荫是最小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宁愿挤在小树荫里也不愿意过来,为什么?我往四周看了一下,发现离我右后方有一个披着长发的流浪汉,更“独特”的是他还坐在一张轮椅上。总是称呼人家为流浪汉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姑且叫他“老灰”,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
老灰不像一般的流浪汉一样整天在垃圾堆里翻找,嘴巴上永远叼着别人扔的烟屁股,带着一副什么都了然的眼神看着人来人往,有些像《功夫》里把“如来神掌”这个武功秘籍卖给周星驰的乞丐。老灰的轮椅让他看起来比别的流浪汉要体面,但是这种体面也没办法让人主动去接近他,不光是因为肮脏的外表和难以忍受的味道,还有仰着头斜睨人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一个流浪汉的,但是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应该没有办法在有家人看管的情况下跑出来流浪。私心想着两个最坏的情况,一种是因为精神和身体问题成为负担被遗弃,另一种是没有家人了迫不得已出来流浪了……
老灰时常盯着车流,一脸的笑意,若有所思。我从没听过他说话,有一次老灰滑着轮椅路过一家小饭馆,那时候正是中午的用餐高峰期,门口都摆上了餐桌,老板娘端着菜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老灰推着轮椅走过,也许是害怕老灰会影响到吃饭的客人,她两条修得细细的眉毛以60°角向内倾斜,然后皱起嘴巴周围的皮肤,“去!”,连带还狠狠跺了跺脚。她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把桌子底下觅食的小狗赶走的乡下婆娘。老灰连停顿都没有停一下,平静而顺溜地划过去,嘴角依然是轻蔑的笑。老板娘有些讪讪,进而演变成恼羞成怒,她觉得:你怎么可以没有惊吓没有心虚?那我这个恶人不是白做了?!“威严”受到了挑战,老板娘抄起桌子上湿哒哒的抹布往老灰的轮椅甩过去,“啪”地挂在老灰轮椅的轮子上。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谁知道他翘起小拇指一弹,把抹布弄掉就转个弯往另一条路走了。
听到老灰说话是一个晚上。那时候我住在一个民租房的二层,云南的晚上气温总是很低所以经常会把我冷醒。这天我照例起来摸索被踢掉的被子,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低低的咒骂声。到窗户旁边往下看,老灰的轮椅有一半掩在屋檐下,他正对着我们的大门,嘴巴没有停歇地说着什么,从抑扬顿挫的语气上听来应该是在骂什么,方言里偶尔夹杂着一两个我听得懂的词“报应”、“坏人”……
夜里很静,老灰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但是凌晨许多人都还在梦乡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一个流浪汉在别人的家门口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什么。路灯很昏暗,夜里下降的空气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疑惑像黑夜一样浓稠,糊在我的脑子里最后居然变成了浓浓的睡意。
睡下前我自我安慰,也许老灰跟其他有精神病的流浪者一样喜欢独自絮絮叨叨。
但是为什么要选在晚上?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