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心中的鬼(下)

良心作证:这是一个真实的“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伯父证实了父亲鲜为人知的“婚变”经过之后, 家里人赶紧瞒着他又去求老太太给设计一个破解的办法。老太太说,你们现在孩子大人的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年,又供祖宗又接神的,那个“小妈”现在没地方去,没有人收留,是个孤魂野鬼。查实了父亲那段鲜为人知经历,老太太就让我叫那个仙去的姑娘“小妈”,没有别的说法,也不敢随便叫,怕一不小心再次得罪了这方神圣,这样闹心的事早就领教够了。一阵烧香默念之后,老太太从香案上拿出一块沾着香灰的黄纸,让我记清楚回去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复杂,但老太太用神秘又神圣的态度足足嘱咐了三四遍。回到家里之后,给那个捡来的“小妈”立一个牌位,写上那个“小妈”的名字,按礼数该上香扣头一样不能少,就算是给“小妈”安了个家。按照东北的风俗习惯,过年要供奉祖宗先人,年三十晚上要请神回来过年,从那个过年开始,祭祖就又多出“小妈”的一个牌位来。“小妈”过年有了去处,父亲的牙疼病就没再犯过,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

        我是一个百分百的无神论者,可是发生在父亲身上这件事却让我莫名其妙服了气,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是父亲去了个怪病,家里人也跟着去了一大块心病。从那以后,感觉在父亲身上也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光做事积极主动,就连生活也似乎有了乐趣和无限的信心,有了新的希望一样。也是自那以后,我每逢过年写春联的时候,首先就一定毕恭毕敬地为那个只能靠想像出模样的,另一个世界里的“小妈”写个牌位。而且慢慢地,也对这个曾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我也有了同情或是一丝莫明的怜悯。

        父亲比母亲走得早,安葬在了他生前为自己选好的那块墓地。那是一个靠近松花江边的一个土山,山虽不高,方圆几里却看得一清二楚,也算得上是一块不错的风水宝地。父亲生前在山上种了很多树,已经长得很茂盛了。那里的土壤不缺水,山上深厚的有机土层可以为树木生长提供足够的营养。在距离父亲选好的墓地不远的一个地方,没用谁来提醒,父亲自己就选了个高坡,划出来一个地方做了标记,当然是为了祭祀时节给那个“小妈”专门立下的。第一次在这块地上烧纸,是父亲在我们面前一个人默默完成的,相信那时父亲的心里一定很复杂。我们默默地看着。火光映红了他略显苍老的脸颊,热烘烘的纸灰熏烤着枯干的手指,他却没有一丝的察觉。我明白这是父亲在为我们亲手做着示范,告诉我们他如果有一天不在了,千万不能冷落了这个角落,这里还有一个需要眷顾的魂灵。

        树一年年长高了,可是父亲在深秋突发的一场大病中走了,埋在了这块他亲手打造的理想的乐土。

        每逢祭祀的时候,我都自然忘不了给“小妈”焚香烧纸,一些祭祀用品也从来不少。我心里知道,父亲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这样做,也会因为我的做法感到欣慰。同时也在心中不只一次地默念,祈祷父亲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与“小妈”相伴相守。同时也会感激在另一个世界里,“小妈”苦苦等了父亲几十年,感激她能让父亲先走母亲黄泉一步时,有个灵魂在父亲身边陪伴。母亲很善良,也很开明,从来没有因为“小妈”这件事不高兴,每次需要祭祀时她总是提前准备或提醒我们。因为母亲心里更清楚,这不过是个心里寄托,不至于影响到家里正常的日子以及家庭的和睦。母亲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我有时也能从她对那个被炸死地男人的回忆中,听出一丝丝的惋惜。

      岁月无情。父亲走后的第三个年头,母亲也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留恋静静地走了,与父亲合葬到一处。从此那个父亲选下的天堂里就有了三个善良的灵魂,我深信他们会相处的很好,从我们后人所做的一切中,他们一定会感知我们对他们真爱和怀念之情,我们也知道他们在天堂里会为我们祈福。希望我们活的更好。

        按照父亲生前的要求,山上的树木不要砍掉。其实我们后人谁也不会有要砍掉树木的想法,每年清明之际,全家人一起还要种上一些。今年春天哥哥提出要为父母的墓前立上一块碑,家里人不约而同。碑文理所当然就是我的事,其实我心里也信不过别人。思考了好几天,请一个做雕刻的朋友在大理石墓碑上刻了这样一段文字:

严父慈母  平凡布衣  仁厚通达 品至高洁  养子扶孙  节俭律己德及梓里  福泽后人  恩荫浩大没齿难忘  择仙临水  以为孝亲铭碑纪表  后世显荣

      同样,立碑的时候没有忘记老规矩,仍然保留了那个“小妈”的一席之地。现在每逢春节家里还是要按风俗习惯祭祖,不同的是不用再另外为“小妈”写个牌位,尊照当地风俗,在母亲去世之后,“小妈”的名字就已经“名正言顺”填在了父亲和母亲名字的一旁。

        父亲去世好多年,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他每逢过年牙疼的秘密。在母亲与家人面前,父亲不知道该怎样去表示对思念之人的寄托。他虽然不迷信,当然,那时的身份和形势也不允许他迷信。他丰富的感情世界里找不到一个适合于对怀念之人的出口。所以就只能被埋在内心的百感交集折磨着,煎熬着,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来自于身心的苦痛。

      我一点也不埋怨父亲的“牙疼”给我曾经带来的焦虑和心疼,也不惋惜有那么多本该快乐的春节被父亲搅得没有了兴致,反而,我对父亲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而更令我尊敬。我甚至相信,父亲那份藏在内心的思念,也会让曾经无家可归的“小妈”倍受感动。

      今年夏天,我回老家时特意去了墓地,发现春天时种下的树苗都长出来绿油油枝叶,周围的大树也茂盛很多,我深信,在这一棵棵大树的呵护之下,这些勃发升机的幼苗,不久也能经得起世上的一切风风雨雨,在这片父亲亲手种下第一颗树的山上,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正是:

          执香奠酒祭亡灵,

          野岭枝柔草复生。

          血脉相承家社稷,

          示于子孙好寻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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