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个几乎是九十度悬崖的半山路边,看到了俸世超母亲说的一块写着“阿弥陀佛”的石碑。这块石碑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字已经被风雨侵袭有些模糊,石碑前放着一些已经发黄的树技。蔡兴阳按照俸世超母亲的交待,折下一条树技,放在石碑前,心里默念一遍:阿弥陀佛,便继续往上爬。
爬过这段险岩,路开始平缓了,头上的大树少了,而是多了些杂草。左前方一片灌木杂草被人砍倒,只留有排列整齐的半人高的杉树。俸世超母亲告诉蔡兴阳,过了这个平缓地,有很多河支流,会有许多叉道,就在第一个叉道往左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可以看到俸世超住的地方了。
沿着溪边走,见到第一个叉道,便往左手方面走去,果然是一片相对矮小的小树林,有些地方是低着头穿过,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眼前一片光明,延绵不断的一大片刚才所见的那种杉树林,杂草被砍倒发黄了。在溪流边上一块平坦的地上,有一个茅草房。
太阳已经在山的另一头,余辉映满了山体。
这简直就是一幅画!
直到这时,蔡兴阳的心情才舒展起来,拿起微单相机,以茅草屋为黄金点位置拍了张照。
蔡兴阳走近茅草屋。
这是一间大概十来平方的屋子,四面墙体——其实就是用树木围栏起来的,十分结实,斜坡面屋顶是用杂草铺就。屋子里有个平台似的,占了大半个屋,木头支起,台面用无名指大的竹子整齐排列平铺,上面一些被褥,折叠得很整齐。蔡兴阳想这就是床吧,估计可以睡三四个人。屋子另一角,用石头搭起的两个十分简陋的灶台,一个炒菜锅和一个铁锅在上面搭着,灶台里是燃尽的柴灰,边上几块突出的石头,想应该是当坐凳用的。
茅草屋一侧约三米处,是小溪流,小溪河被一些大个石头拦砌成了一个小塘,水清澈见底,一些身上一条条横纹如斑马纹似的小鱼在游着。
茅草屋后侧,一块菜地上长得绿油油的青菜、辣椒,一些树枝支起的架上,挂着青黄纹路的黄瓜,路边还有大簇的南瓜苗随意地长着,黄色的花怒放,一些青色的瓜正争相长着。
看完这些,蔡兴阳的感觉简直就是酷毕了,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
蔡兴阳走到溪边,坐在石头上歇着。这时看到远处,一个人扛着一棵树枝,腰上扎着一根绳子,向茅草屋健步走来。
“靠,阳仔,你小子怎么跑到这来了!”俸世超见到蔡兴阳,丢下树枝,就往蔡兴阳胸上一拳。
“这么美的地方,我当然要来了!”蔡兴阳一下子抛开刚才一路上的懊丧心情,兴奋起来,也给对方一拳。
“进山之前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这里可没电也没信号哟。”俸世超说。他这人就这样,总是会先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蔡兴阳说在他家时打过了,告诉了妈妈说跟同学进山里几天,让家人不要担心。
“饿了吧,我们弄饭吃。”俸世超说着,便到屋里生了火后,拿着锅到溪水里淘米,又回到草屋煮饭。
他们一块到菜地里摘菜摘黄瓜。
吃饭时,俸世超一边介绍着在这里干的是什么样的活。
原来,这片山场是俸世超他们邻近村一位做木材生意的老乡向村委会承包下来,前两年种下了杉树。因为杉树长得慢,而每年春天过后,山地杂草长得快,会把杉树掩没在杂草间,所以必须把这些杂草砍掉,前五年每年都要进行这样的流程,等杉树长得人一样高了,新长的杂草盖不住了,就不用再请人除草了,这个过程他们就叫抚育。俸世超的父亲就向那位老乡承包了除草抚育这个活。放暑假了,俸世超就跟他父亲来这里干这个除草活。因为离家远,他们就干脆在这里搭了个简易屋,吃住在山上,不用每天来回跑。
蔡兴阳好奇地问:“你们承包这活,老板付你们多少钱?”
俸世超说,他们是按天数算,一个人干一天多少钱,将这片山场抚育完,用了多少天就按这个算钱,比如他跟他父亲两个人,一个月干完,就是用说定的每天多少钱乘以六十个工,是多少就给多少。
蔡兴阳摆摆头,说,按天数算,他们怎么考勤你呀?如果你们在这里睡大觉,拖十天半月才把活干完,也这么算?能让我看看合同吗?
俸世超瞪眼看着蔡兴阳说:“我们山里人,哪有那么多心眼,我们实实在在的,哪需要什么合同,说定就是了,也不用人盯着。”
蔡兴阳惊讶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实诚的世道!
当今社会,社交场或生意场,不是你计较我就是我计较你,干个活办个事签定的合同细之又细,生怕漏了哪个环节而被人坑了;企业老板让人干活,人盯不了,就让摄像头盯着;有的事要办,要押这样押那样,就怕人跑路。而这里,还依然保留着如此纯朴的信任。蔡兴阳心想,如果整个社会都这样,那该是多美好的事。
俸世超告诉蔡兴阳,这个地方叫魔狮江,是这条溪流的名字,也是一整片山的名字,所以他们当地人说进魔狮江了,其实是进大山里来了。至于为什么叫魔狮江,他问过好多老人,都说并知道,只有一个老人说,传说以前山谷里有狮子的声音,但就是没见到过狮子,所以就叫魔狮江。这里除了这片山因种杉树而有人来往,或者个别打猎的会进山,平时极少有人来这里。
吃过晚饭后,天已黑。空气突然燥热起来,一会又大风呼呼地刮起来。
没有电,点的蜡烛早已被吹灭。
他们在黑暗里天南地北地聊着。通过俸世超的讲述,蔡兴阳才知道上午坐小面包车到他们家乡,在一个山头绕来绕去的那条道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车路,过了那个山头,一片豁然开朗的小平原,其实是一个四面环山、仅有九公里长的狭小的河谷平原,这个隐蔽在都庞岭大山间里的狭小河谷,居住有八千人左右的瑶族人。在新中国成立之前,那条通车的公路没有修之前,这里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尽管这里在空间上与外界隔离,但这里历史以来就有瑶人居住,特别让人称奇的是,这里的瑶民居所,并不像云贵一带的少数民族那样住的是干栏木架式的简陋民房,而全是砖木结构建筑,似徽派建筑却又有别于徽派建筑,它的雕梁画栋有着自己明显的特点,蕴涵着许多文化符号,每个村庄规划有序,极为讲究。俸世超说,自己出生在这地方,一直没明白,瑶族号称“中国的吉普赛民族”,古代都是在不断地迁徙居所,是典型的山地游耕民族,而这里从不知从哪个朝代以来,瑶族人就有如此恢宏的建筑定居,说明祖先当时已相当富足。作为在山里迁徙的民族有这样深厚的家底,这实在让他百思不解。
的确,上午蔡兴阳乘车穿过这些村庄时,就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异样风情,看来这次来得好好去考察考察那些民居。
这时,雷声隆隆,闪电划破长空,山间突然惨白一下,随即又立马陷入黑暗。大颗的雨点在大风追赶下啪啪地打着茅草屋,似乎想把整个小屋子都吹跑。
俸世超摸出了电筒,照了照屋顶,然后把电筒递给蔡兴阳说:“阳仔,你帮照着,我找个绳子把这个角绑结实一些。”
俸世超窸窸窣窣地从屋角里找出一些麻绳,跳上床,拿着绳子伸着手去捆一个屋顶角的茅草,蔡兴阳便将电筒照向他伸手捆扎的地方。
突然,俸世超“啊”的一声!蔡兴阳看到一条茶杯口粗的蛇从那屋角掉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床上,然后在床上一吱溜溜到地上,溜出了屋子,立马消失在黑暗中。
俸世超“突”地一声跳下床,只见他右手从火灶旁柴火堆上抽出一把柴刀,左手伸着小指垫在平时劈柴的木墩上,大喊一声“墙上有药!”,右手挥刀劈下,“啪”地一声将他的那个手指剁下!
蔡兴阳看得目瞪口呆!
蔡兴阳还没反应过来,俸世超“啊、啊”地叫着,“墙上有药!墙上有药!”他重复着!
蔡兴阳慌乱地拿电筒照向俸世超眼睛望着的那面墙,墙上树枝挂着一包东西,蔡兴阳用发抖动的手取下来打开,俸世超一把抢过来,把药粉撒在那个小指上,“吱”地一声,又从左臂衬衣撕下一块布,把那支血肉模糊的小指包起来,然后顺手抓了一根柴咬在嘴里,额头上渗着大颗的汗珠。
他这一连串动作,把蔡兴阳吓着不知所措。
剁手指的镜头,蔡兴阳曾在电影里看过,那是赌场里赌徒赌输了钱,还不上,老板就让手下抓了赌徒,剁了手指!而今天身边这个活生生的,仅仅还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在几秒中之内搞这么大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着实把蔡兴阳吓得不轻!
屋外狂风大作,倾盆大雨,雨从树枝墙隙挤了进屋,而刚才俸世超试图去捆牢的那个屋角的茅草被风掀翻,不时有雨泼进来。
蔡兴阳瞟了一眼那截被剁下的手指,已经乌黑乌黑的了。
蔡兴阳被一阵鸟叫声吵醒了。
昨晚基本没睡,直到将近天亮前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蔡兴阳急忙看看俸世超,只见他右手扶着左手躺在竹床上睡住,还没醒,左手肿得很大。
蔡兴阳走出屋外,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山间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清新。在小溪边洗漱之后,蔡兴阳开始生火煮粥。
蔡兴阳弄出的叮咚响声把俸世超吵醒了,他还一脸倦意。
昨晚他一直在痛苦中度过,尽管蔡兴阳心中有无尽的好奇他为什么突然下如此狠心剁掉手指,但还是忍住没有发问,只是在一旁做默默陪着他。
吃早餐时,俸世超自己说开了。
原来,昨晚俸世超的左小指被那条蛇咬了,那是一种带巨毒的五步蛇,所谓“五步”,那就是被咬之后如果不处理,人行走五步之后可能就会毙命,虽然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这个名字的来头足以可见这种蛇的毒性大。俸世超说,前两年他的一个堂姐去山上采摘猪菜,也是被这种蛇咬了,因为延误治疗,弄得死去活来,后来虽然大难不死,但右手从肘部被截了肢。俸世超亲眼看着堂姐在床上左右翻滚死去活来嗷嗷大哭的痛苦状,那是一辈子忘不了的情景。也就是那一次,他听医生说过,如果在山上被毒蛇咬了,一时没办法处理,最狠的办法就是及时把咬的部分割除,但一定要快,在蛇毒还没扩散前处理,治刀伤比治蛇毒伤简单多了。昨晚他看到那条五步蛇如铁犁一样的三角头狠狠地啄向他的左手,他一闪,正好被咬中小指。他头脑中马上闪现出的就是这种处理方式,剁掉!
蔡兴阳问:“那个药粉是治蛇毒的?”
俸世超说:“不是,那是治刀伤的,在山上常有被树草划伤,那是治伤口最好的药粉。”
蔡兴阳说:“你的手还那么肿,是蛇毒的原因?”
俸世超说:“应该是,但也有伤口炎症引起的原因。今天还要及时处理,看来我们得出山。”
蔡兴阳很担心,手肿得这个样,还要走那么远的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