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几件去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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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焦网上认识的,认识第二天出来见面,吃日料,他非常正经地要了五分钟柠檬片“虽然这个鱿鱼炸得很垃圾,可是吃炸物怎么能没有柠檬汁啊。”
完了接他姐电话,电话里被一顿臭骂,挂了电话他跟我讲他早上用姐姐的面膜擦鞋,发朋友圈忘记屏蔽姐姐了。
饭后下大暴雨,我俩被堵在日料店门口吹大风扇,他张口就唱草东的大风吹: “大风吹着谁,谁就倒,霉。”最后两个字音低,他软着嗓子随便吐出来,听着像耍赖似的。
我当时觉得他特可爱,但是又觉得他丑,真的丑,他脸皮本来就松,一说话还爱皱着,像个沙皮,这也就算了,他吃饱了就开始松着肩背甩着腿走,看起来太老当益壮了,我见过的人里能够走得这么悠闲中不失大刀阔斧的,平均年龄起码得60。
不过我也真的有点喜欢他,我觉得他活得好认真哦,是我缺乏的那种认真。他在生活上花心思总要花到微末处,不一定快乐,但一定舒坦。回家之后我偷看他的微博,有一段话我到现在还能背“我是真的爱这座城市,它是那样与众不同却又与其他城市相似,它的夜宵永远营业到两点,它的人们垂着头却又高高仰起。我又不爱。其后很多年我们在仲夏的池塘里划船,无知而快活,但是一个生活,一开始没有伤害,却在岸上四散如屑。饶了我吧,让我在池塘边缘的泥地里窒息。认定失去一切,自然而然,妙不可言。”
我看完觉得他是荷花池子里枯得最早的荷花下面蹲着的蛤蟆。别的蛤蟆就只是蹲着,偶尔伸出舌头卷只虫吃,只有他在枯荷下面听雨声,荷花棕色的他也是棕色的,像水墨画。我能留意到这里也是基于一定生活经验的,我是蹲在绿荷叶上妄图变美的蛤蟆,整片池塘里蛤蟆都和我差不多,我只见过他一只水墨蛤蟆,挺稀奇的。况且他难过起来太有观赏性了,宣泄充满美感,反思又非常克制,我看这荷花得是因为他难过才枯得早。
回去我就把他的事告诉了月牙。月牙说这人真够妙的啊。过了两天我没憋住又告诉了苏苏,苏苏说网上认识的啊?你别又和人家亲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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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和我做的时候没能进去,我疼得厉害,他一连三天都进不去。第二天晚上我难过得哭了,因为觉得自己扫兴。他吓坏了,把我抱到怀里,他说,你听你听,我给你唱曲儿呢。
他唱,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唱的时候吊起嗓子,我真以为他在唱戏。我还想,如果我是阔小姐,他的戏我天天都要听,场场都要听,把我的首饰奁掏空,金银珠宝都往他脚边扔。
那个时候我已经醉得差不多了。我一辈子也没醉过几次,我抱住他,把鼻涕眼泪往他衣襟上擦,他就笑,嘴唇上提嘴角向下,就是有嘲笑的意思,他问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你自己的衬衫啊。我不知道。但是我点点头又笑了。
他又唱落日飞车,唱我听不出是什么的曲子,背莎士比亚,但这个好像是我要求的,他背生存还是死亡,to be or not to be,背几个词我就亲他,后来他自己软下嘴唇等着我亲,嘴里的话被吻搅得稀碎,我也听不懂了。
他的眼睛就在一片黑漆漆里亮。
我喜欢他的眼睛,我写过好多次,但我没写过他放声唱歌的样子,还有他抽烟的神态,这些都是他的性感碎片,我听他唱歌听上头的时候会琢磨一点。他像中型食肉动物,比如豺狼鬣狗,单纯、凶狠、欲望外露、不知疲倦、永不服输,被咬死后腿的鬣狗会毫不犹豫地咬碎进攻者的颅骨,追猎中的鬣狗能随羚羊跑到100公里外的远处,围猎中的鬣狗可以杀死半吨重的非洲野水牛,甚至驱走花豹,鬣狗是天生的亡命之徒。小焦唱歌的时候就这么没保留,他每一次发声都在用力发热发烫,每一次呐喊都在用力掷出力量,他摘下眼镜看我想盯着猎物,吸烟像舔伤口。海边金灿灿的阳光里他轻声唱私奔,头发硬硬地筛过光线,我的脑门贴在公交车发烫的窗玻璃上,手里握着一瓶酒,南方被延长的夏天一点点渗进我的皮肤,我感觉自己也发烫了。
还有,我在中原地区长大,很少能去海边,海对我而言更像个符号,像个罐头拉环,打开是人生最高浪漫,不过得废些周折才能打开。所以搭公交车去海边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徒手摘星的体验了。那天我俩搭公交车去海边,车驶上桥后我把脸贴到窗户上,看见海在桥的阴影里睡得正香,其实海太大了,波浪也大,我每次见它都觉得它不怎么动,像一块曲线柔软的石头一样。后来小焦在我旁边拍我,我回过头,看见另一边金光闪闪。大海奔涌不止,太阳落进去也只散成一簇火,彗尾粼粼,在它身后拖了好远。我心如鼓擂,因为我正徒手摘星,小焦抱过我,吻了我的脸颊,我永远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