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7日,伦敦碗内,随着保罗麦卡特尼一曲《hey,jude》唱罢,伦敦奥运会正式拉开大幕。
作为历届奥运会的开场大戏——水上项目,毫无疑问的再次聚焦了全世界的眼球,尤其是中韩两国。8月7日,400米自由泳决赛开始。赛前,朴泰桓公开宣称——要让孙扬知道:来伦敦是一个错误。孙扬也在赛前接受采访时作出回应:狂妄自大不是奥林匹克精神。
中韩两国数十家媒体从预赛开始就进行跟踪报道与大力渲染;韩国国内更是一度万人空巷,民众走上街头,通过广场上的露天大屏幕观看这场比赛为朴泰桓助威。两国官方与民间的高度关注使这场比赛不再是一场单纯的体育竞技,已然上升到了国家尊严的层面。这背后所看不见的,是在此之前,中国男泳个人项目被朴泰桓压制长达5年之久的满腔积愤。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了下来,复仇在此一战,这一次注定向死而生,有进无退。
时间暂且停在这里,让我们倒叙回去,先去看下这几年中韩两国在泳池里所积攒的恩恩怨怨。
23年前,韩国首尔的一户普通工薪家庭,一对年轻的夫妇迎来了自己的孩子。根据韩语表音文字的特性,韩国人都会给孩子先定好名字的发音,然后再根据发音来确定名字的汉字拼写。孩子的父亲朴仁镐看着自己怀抱中入睡正酣的孩子,喜不自胜,给孩子取名朴泰桓。
这一家,说是工薪家庭,其实是非常勉强的。朴泰桓小时侯可谓坎坷不断,先是父亲下岗失业,母亲又患有乳腺癌,而他也在5岁时被确诊患有哮喘病。
本着再穷不能穷教育的理念,同时也为了让小朴泰桓锻炼身体抵抗病魔,母亲将他送去学游泳,小朴泰桓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这项运动。许多年后,早已功成名就的朴泰桓回忆起来小时侯学游泳的往事,依然觉得他与游泳的结缘纯属机缘巧合。多难的童年使朴泰桓早早学会自立,从小便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努力赚钱,让家庭早日摆脱这种困苦的环境。
80年代以来,韩国体育的一个特点就是——从来不缺少屌丝逆袭式的励志人物。
有这样一个韩国人:天生一双平板脚,这在生理学上被认为是“不擅长跑步”的特征。长了这种脚,进军队都不行,更何况参加职业竞技体育。但是他偏偏不信邪,而且选择了对跑步要求极高的足球项目。最终靠着超人的耐力,玩命的竞技态度,不放弃的精神,在2005年以400万磅的价格被弗格森钦点加盟“红魔”曼联。他叫朴智星,由于其在场上不惜命的奔跑,被球迷称为“三肺朴”。时至今日,“跑不死”依然是韩国球员在国际上留给其他球队的一大印象。
朴智星在韩国的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励志故事被广泛传颂。韩国政府喜欢塑造英雄,韩国人也喜欢崇拜英雄。在这一背景下,从车范根到朴智星,再到朴泰桓;甚至是职业生涯大部分时间以“挨揍”为主的崔洪万,都无一例外的被捧到了民族英雄的高度。一方面,他们成功的模式大多有些相同——个人的努力加上政府的宣传;另一方面,他们之间又是连环锁链,一代人影响着另一代人。朴泰桓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的影响下长大的。
在韩国的隔壁——中国,此时也有一个科班出身根正苗红的少年在默默地成长,他叫张琳。
张琳是一位悲情英雄,这种悲情不止体现在其因为伤病(肺功能只有常人的58%)和心理压力,不得不在25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黯然隐退。更在于其生涯巅峰期遇上了同样处于巅峰期且上升速度更快的朴泰桓。
02年,张琳首次入选国家队,师从游泳名将、全国百米蝶泳纪录保持者陈映红。03年巴塞罗那世锦赛,首次参加国际大赛的张琳便闯进800米自由泳决赛,最终获得第8名,引起轰动,时年仅16岁。
04年雅典奥运会,15岁的朴泰桓首次站上国际舞台。因为太紧张,在400自的预赛中因抢跳被取消资格,没有成绩。
在彼时,两人都是各自国内的希望之星,天选之子。两位国之少年以不同的开场方式打开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05年东亚运动会,张琳获得男子200米自由泳冠军;但是在400米同朴泰桓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获得亚军。但紧接着就在1500米的比赛中以0.05秒的优势战胜朴泰桓,扳回一城。两人双双打破亚洲纪录。
翌年,多哈亚运会。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的较量在这届赛事中达到白热化。张琳在200米、400米、1500米的比赛中收获3枚银牌。而这三项的冠军,无一例外都被朴泰桓收入囊中。其中,1500米的比赛朴泰桓更是将张琳保持的亚洲纪录缩短5秒之多。除此之外,还获得100自、4X100、4X200、4X100混的1银3铜。可以说在这届赛事中,朴泰桓对张琳形成全方位的压制;张琳的恐韩症也是从这时开始的。许多年后央视出品的关于张琳的纪录片,回忆起这届比赛时,还在无奈的慨叹“既生瑜,何生亮?”。
同年于上海举办的短池游泳世锦赛,1500米决赛中,朴泰桓力压张琳摘银,张琳第三。
07年墨尔本世锦赛,200米自由泳决赛,朴泰桓以打破亚洲纪录的成绩获得铜牌,张琳第6。接下来的400米决赛中,朴泰桓再次以打破亚洲纪录的成绩夺金,为韩国游泳史带来游泳世锦赛的第一块金牌。
08年,北京奥运。有生之年能以最佳竞技状态在家门口赶上百年盛会,无疑是一种幸运;时年21岁的张琳一定会这么想。这届赛事中,中国最终以51枚金牌力压美国登顶奥运金牌榜榜首。50+的金牌,之前只有前苏联做到过;但那是在美国抵制未参赛的情况下做到的。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51枚金牌,其中少了张琳的名字。
在8月10日进行的男子400米自由泳决赛中,张琳游出3分42秒44,朴泰桓游出了3分41秒86。在家门口,张琳带无奈的目送朴泰桓“新王登基”。但张琳已然非常不错,这枚银牌是中国男游在奥运会历史上的首枚银牌和奖牌。而朴泰桓的那块金牌——是韩国游泳历史上的首枚奥运会金牌和奖牌。接下来的200米自由泳决赛中,朴泰桓获得银牌,获得金牌的是这赛事水上项目唯一的主角——迈克尔·菲尔普斯。
站在山顶的人很难一直站在山顶,而处于谷底的人也终会迎来否极泰来的一天。
08年对张琳来说是一个永不可挽回的遗憾之年;但他不会知道,接踵而来的09年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名垂史册的荣耀之年。当他刚入选国家队时,他不会想到属于自己的时代来的这么晚。更不会想到,他刚站上山顶,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欣赏下山顶的无限风光,就即将跌落谷底。
09年,这一届世锦赛移师罗马。400米自由泳决赛,季军,破亚洲纪录。800米自由泳决赛,张琳将澳大利亚传奇巨星,中长距离自由泳之王格兰特·哈克特的记录甩开6.53秒之多,以巨大优势毫无悬念夺冠。7分32秒12,这一成绩至今无人打破。这是中国男泳在世锦赛的首枚金牌。这一年站在谷底的人换成了朴泰桓,在他报名参加的200自、400自、1500自三项中,没有一项进入决赛。
10年,亚运会落户羊城——广州。200自,朴泰桓打破自己保持的亚洲纪录夺金,张琳第4。400自,朴泰桓夺金,张琳铜牌。1500自,朴泰桓银牌,张琳铜牌。在两人的固定三项中,朴泰桓再次压制住了张琳。
在男泳接力项目中,韩国队在朴泰桓率领下收获4X100自4X200自和4X100混的1银两铜。
我们都知道,无论跑步还是游泳,在短距离和长距离上运用的完全是两套技术动作与训练方式。短距离讲究的爆发力(50自的比赛中,选手最多换1、2口气,甚至不换气),而长距离考验的是一个人的节奏控制和耐力(可以数一下,每50米的划水次数都是固定的)。短距离选手很难兼顾长距离,反之亦然。短距离项目上,我国有宁泽涛,但他从未参加过100米距离以上的自由泳项目。中长距离上有孙杨,最短也就敢降到200米的距离。50、100米是他不敢碰触的一个禁区。即使是神魔转世一般的菲尔普斯,也从未敢挑战中长距离的项目。
顺便说一下,在这届亚运会上,朴泰桓还获得了100自的金牌。
从100自到1500自,从单人到接力,全部参赛并取得成绩。100自夺金,200自多金,400自夺金,1500夺银。朴泰桓到底有多可怕,不言自明。
06年多哈惨败后,中国泳协开始痛定思痛。为什么张琳的水感和技术并不比朴泰桓差,确总是在后半程被朴泰桓反超,原因究竟出在哪里?
反复调研后得出发现,张琳与朴泰桓最大的区别在于平时训练方式。张琳长期在国内训练,并不了解国际时下最先进的训练方式与技术动作;而对手朴泰桓,从03年开始便每年去澳大利亚进行特训。
发现问题后,07年底,张琳赴澳大利亚跟随著名教头丹尼斯·科特莱尔进行特训。此后,张琳成绩大幅提升,并于2年后在罗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飞鱼神话”。
中国泳协开始认识到训练条件和方法对成绩的重要性,也见识到澳大利亚得天独厚的训练环境及澳洲教练在运动员体能、技术等方面训练的先进理念。此后,中国对年轻运动员的培养方式变为小时候由国内教练启蒙练基本功,具备奥运参赛水平后直接聘请澳洲教练员,每年往返云南(高原)和澳大利亚之间进行特训。这一点要归功于张琳,你可以说他是小白鼠,也可以说他是开拓者。正是在他身上试验成功的培训模式,后辈们如孙杨、宁泽涛、徐嘉余等人少走了许多弯路
值得一提的是,对张琳进行特训的丹尼斯·科特莱尔带出的另一位世界冠军就是09年张琳所打破纪录的保持者——哈特克。
2011年开始,由于不断受伤病困,扰张琳的竞技状态迅速下滑,陨落速度之快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年于上海举办的游泳世锦赛上,张琳不得已放弃了中长距离的项目,开始专注于100、200等短距离项目并在4X200自接力中为中国争得一枚铜牌。而这也是中国在世界大赛男子游泳接力项目上的第一块奖牌。
这一年的上海世锦赛上,400自项目中朴泰桓延续着自己的统治,以3分42秒04获得冠军。没有了张琳的追赶,不知道朴泰桓是感到惋惜还是感到如释重负。但我猜他会感叹中国的人多,因为这次张琳不追他了,换来的却是另一个中国人的追赶。没错,这次排在第二的人叫孙杨。
如果说张琳是“已死的旧王”,那么孙杨就是接过接力棒的”当立新王“。与张琳不同的是,孙杨并不是以悲剧开始,尽管他同样和朴泰桓生于同一时期,而且两人巅峰期同样重叠。
本届赛事中,孙杨虽然在400自中不敌朴泰桓,但是孙杨先是将800自的冠军收入囊中,没有让这一项目因张琳的离去而旁落。接着以破世界纪录的成绩在1500项目中执得牛耳。成为中国第一个在世锦赛男子游泳奥运项目里获得冠军的运动员,同时也是中国男子游泳在世锦赛上的第一个双冠王。
12年,奥运年。对张琳来说是告别年。在当年的奥运会选拔赛上,张琳报名的个人项目全部未达参赛需要的A级标准,彻底无缘伦敦奥运会。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其中固然有身体原因,但同样不可忽视的是张琳身上欠缺的一种”气”。
我们提起孙杨,会想到他的很多面,霸气、坚韧、大度、口无遮拦、喜欢哭。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但这恰好是孙杨奔放洒脱敢于表现的一面。而说起张琳,我们很难对他进行一个概括。因为性格原因,张琳沉默寡言,接受采访也多是一些事先准备好的场面话。不参加综艺节目、不爱抛头露面。内向、含蓄的性格使其面对压力时很难排解出去,而常年生活在朴泰桓阴影下的张琳,内心中的挣扎可想而知。
孙杨与张琳都与朴泰桓生活在同一时期,较量中都是互有胜负。而孙杨如今和朴泰桓成为挚交,频频在镜头前展示出“好基友,一辈子”。张琳却始终把朴泰桓当敌人,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孙杨与张琳性格的迥异。心态上的豁达,这也是孙杨竞技生涯比张琳更长更稳定的原因之一。
画面回到开头,2012年伦敦奥运会400自决赛。
“Take your mark”“嘀“随着信号枪的响起,8名运动员同时跃入水中。朴泰桓在所有运动员中出发反应时排第一,前50米便脱颖而出占据优势,第一个到边转身。朴泰桓拥有世界级的触壁转身技术,前350米均保持领先。350米到边转身后,孙杨开始起腿加速。渐渐与朴泰桓齐头并进,并于最后25米实现反超。3分40秒14,金牌,破奥运会记录,中国男子游泳项目无金牌的历史从此作古。比赛结束后,孙杨骑坐在水线上,双手不住挥拳砸向水中,在身体两侧激起大团的水花。他咧嘴哭了,哭的像个孩子。他只有21岁,本就是个大男孩。在最率真阳光的年纪承受了太多不该他来承受的压力。
孙杨用实际行动打了朴泰桓的脸,但令人意外且应该点赞的是。两人非但没有因赛场上的较劲而生出嫌隙,反而发展处一段跨过友谊。14年仁川亚运会时,孙杨亲自带着蛋糕去给朴泰桓过生日,其间没穿裤子(穿的泳裤)也是雷倒众人。
张琳、朴泰桓、孙杨,某种程度上看代表了三个不同的阶段,其实三人年纪相差并不大。张琳87,朴泰桓89,孙杨91。张琳,很悲情,很无奈。孙杨,无畏与荣光。朴泰桓,人生赢家,在最美好的年纪里赢得了所有荣誉。
张琳是中国男泳的先行者,改变了中国男泳国际大赛上没有奖牌的局面。孙杨是中国男泳的承载者,所有痛苦我自己抗,所有荣耀大家分享。朴泰桓是中国游泳的激励者,没有朴泰桓,张琳、孙杨的奖牌将黯然失色。
而他们三人,共同代表着亚洲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