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梅是中国传统文化土壤的产物, 它自身蕴含着丰厚的文化内涵与隽永的审美魅力, 素来为诗歌所钟爱。
是清雅脱俗的化身, 气质高逸、品格高洁。
自然之梅传达出高洁素雅、清香悠长的审美情趣。
梅花花开时节一般是在冬春之交。还在寒风凛冽、冰天雪地之时, 早梅便傲然怒放了, 仿佛在笑冬的末日, 迎接春的到来。因此, 她在诗中成为报春的天使、坚贞的化身, 也正因如此, 梅得到了冠绝群芳的清誉。梅花开了就预示着春天来了, 梅花早已成为春的标志, 越是映着冰雪, 越显出梅花的品格来,所以梅花诗多与霜雪有着紧密的联系, 使得霜雪这些自然现象生气浮动, 梅在霜雪中也更见清雅高洁, 它们互相映衬, 彼此更增情韵。
腊月正月早惊春, 众花未发梅花新。⋯⋯杨柳条青楼上轻, 梅花色白雪中明。⋯⋯( 《梅花落》陈·江总)
洁白的梅花, 与雪一样纯洁, 故常与雪一同出现, 如同淡妆素服的美人自皎洁如霜的月光中迎面而来, 其气质之雅洁岂是其他艳丽的浮花浪蕊可比?因为梅花的素淡之美正是不同流俗的山中高士性格, 又有着“灯火阑珊处”绝世佳人的寂寞清韵,故明人高启《梅花》诗中有“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
只同霜雪一样雅素, 还不足以让人如此心动,梅之美还在于它香气清幽, 绵远悠长, 沁人心脾。芳气袭人也是让人不忍释怀的一个重要原因。日影桃蹊色, 风吹梅迳香。( 《芳树》陈·顾野王)
中庭一树梅, 寒多叶未开。只言花是雪, 不悟有香来。( 《梅花落》陈·苏子卿)梅又常常与其他花木一起合用在诗中, 例如,梅常与柳同时出现, 互相映衬, 更增情韵。有时是因为两种植物象征两个季节, 梅与柳共现暗示季节的变换, 岁月的更迭; 有时只是追求景致的多彩多姿; 梅花的红白与柳叶的翠绿相对照, 色彩更鲜明, 梅枝的傲然挺立与垂柳的袅娜依人正符合典型的东方审美标准, 刚柔相济, 相得益彰, 共同组成多彩艳丽的完整春景。乐府诗中并不计较各种花木是否当令, 自然中的植物是否能在一个季节开花, 这就犹如中国的写意画, 可以把梅兰荷菊置于同一幅画中, 得其意足矣, 不求其形真, 不像西方的写实画法, 连比例和光影都不容错分毫。
⋯⋯梅始发, 柳始青。泛舟舻, 齐棹惊。⋯⋯( 《春日行》宋·鲍照)
上林通建章, 杂树遍林芳。日影桃蹊色, 风吹梅迳香。幽山桂叶落, 驰道柳条长。折荣疑路远, 用表莫相忘。( 《芳树》陈·顾野王)
在古朴自然中又显类比之妙, 梅与柳同处诗境, 情境优美, 又显示出蓬勃的生命气息。
梅花不仅盛开时美丽, 梅花凋零也成为春去的标志。梅花凋落的姿态也美, 如云如霞, 轻轻飞落,更显轻盈飘逸的气韵。如少女的翩翩风姿, 轻盈翩然, 人物动作体态优雅自如之美跃然而出。
早春的梅令人欢欣鼓舞, 而落梅寄托着作者或主人公的无奈与惆怅。这里的晚梅更多时候暗指青春时光的流逝。
倾晖引暮色, 孤景流恩颜。梅歇春欲罢, 期渡往不还。⋯⋯( 《幽兰》宋·鲍照)
梅花落已尽, 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 无人相要唤。( 《子夜四时歌·春歌》)
梅花已落, 寄托的青春时光也将随自然的春光而逝了, 梅开梅落, 春来了又去了。季节更替, 物是人非, 能无感于怀乎?
来时梅覆雪, 去日柳含春。物候催行客, 归途淑气新。剡川今已远, 魂梦暗相亲。( 《离别难》)
梅花的开与落成了物候变化的标志, 岁月流逝的喟叹。
二、不同情感的梅意象渗透着婉曲复杂的难言心态
相思是咏梅的重要主题之一, 它与莲一样成为古乐府诗中表达相思情意的主角。不过梅比莲更具广泛的相思意义。
1、梅意象表达了相思之怨, 孤苦离别之情, 颇具哀而不伤、绵远悠长的特点。
梁时流行乐府民歌, 尤其是描写艳情的民歌,梁武帝本人就创作过这样的诗歌。兰叶始满地, 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怜意, 摘以寄心知。( 《子夜四时歌·春歌》梁·武帝)
作为宫廷诗人的江总, 想象边塞生活的诗中也常用到梅, 他想象边塞少春, 边关荒凉, 罕见梅花:胡地少春来, 三年惊落梅。⋯⋯金铙且莫韵, 玉笛幸徘徊。( 《梅花落》陈·江总)
寄托男女相思是梅花常见的内容, 梅花种植于多情的南国儿女的乡园中, 便见证了南国儿女苦辣酸甜的情感历程。有名的《长干行》中的梅就是起着这样的作用。
忆梅下西洲, 折梅寄江北。⋯⋯( 《西洲曲》)
具有相同作用的还有很多:
折梅待佳人, 共迎阳春月。( 《春歌》梁·王金珠)
腊月正月早惊春, 众花未发梅花新。可怜芬芳临玉台, 朝攀晚折还复开。长安少年多轻薄, 两两常唱梅花落。满酌金卮催玉柱, 落梅树下宜歌舞。金谷万株连绮甍, 梅花密处藏娇莺。桃李佳人欲相照, 摘叶牵花来并笑。杨柳条青楼上轻, 梅花色白雪中明。横笛短箫凄复切, 谁知柏梁声不绝。( 《梅花落》陈·江总)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长干行》唐·李白)
……
三、用多种描写寄托人格理想, 标立高尚纯洁的精神世界
梅花之所以深受人们喜爱, 是因为她超脱凡俗, 不与众芳争春的品格。梅是超脱于世俗的逸品,这时她是神仙; 梅有着冰魄雪魂, 能傲霜斗雪, 在冰天雪地傲然吐蕊, 这时她是勇士。梅花在诗歌中向来是高洁的象征, 它代表了正直的文人那种鹤立于混沌的尘俗之外, 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的高尚节操。梅花不畏严寒、卓然独放的品格是一种内在美。梅的这种内在品格与有着铮铮傲骨的正直文人多么相像。鲍照、吴均就是有着这样的梅的品格的诗人。
隆冬十二月, 寒风西北吹。独有梅花落, 飘荡不依枝。流连逐霜彩, 散漫下冰澌。何当与春日, 共映芙蓉池。( 《梅花落》梁·吴均)
以上两诗写出了寒士的清高、孤寂、独立不群的峻洁人格、失意被弃者的辛酸与高傲。“独有梅花落, 飘荡不依枝”与吴均的另一首《梅花》诗中“故作负霜花, 欲使罗绮见”一样(《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卷十一·梅花》梁·吴均), 已经开始或多或少地把握梅花的品格与整体气质, 试图将梅花人格化,但尚未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梅花是一个极为常见的意象。从先秦文学开始,梅花意象便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文人笔下。到了宋代,文人对梅花意象的表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尤其在宋词中,梅花意象出现的频率不仅远高于唐代文学,而且描写得更加具体细致,从多方面呈现了梅花的美。本文主要阐述宋词对梅花瘦的表现。
词人描写梅花的瘦时表现出的种种情感与宋代文人的审美倾向、中国传统文人的典型心态密不可分。唐代文人以浓烈绚丽为美,追求激情,宋代文人则以平淡素雅为美,追求简约。反映在艺术创作上,唐代艺术追求丰,宋代艺术则追求瘦。在这种以瘦为美审美倾向影响下,词人也钟情于梅花的瘦,多表现梅花的瘦。这一点在唐诗与宋词的对比中也可见一斑。在宋词中,不仅梅花意象出现的频率远高于唐诗,而且对梅花瘦的表现也远多于唐诗。追求高洁和多愁情是中国传统文人两种典型心态。中国古代文人受儒家思想影响多崇尚安贫乐道的人生观,不沉迷于物质享受,也不为了追求功名蝇营狗苟,而是崇尚正直清廉,追求高洁的品性。梅兰菊竹便因为都具有高洁的意味而深得文人喜爱。词中对梅花瘦的欣赏便源于文人追求高洁的典型心态。词中对梅花瘦的怜惜之情和种种愁情则与中国传统文人多愁情的典型心态密不可分。古代文人多愁情,或相思,或思乡,或怀才不遇,甚至只是闲愁。所以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中抒发愁情的也占绝大部分。愁情会令文人消瘦,所以身形消瘦便成为文人愁情外化的标志。基于文人典型心态愁情与瘦的情感联系,因此文人才会自然而然地在词中钟情于梅花的瘦,并在对梅花的瘦的描写中寄托自身的情感。
梅花意象是稼轩词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和显著特征。景物描写类、借景抒情类和托物言志类三大梅花意象源于辛弃疾罢官闲居的生活,传统文化及其英雄人格的深刻影响。梅花意象体现了辛弃疾感人肺腑的爱国情怀和真诚友情,不仅显示了辛词的人格魅力,而且蕴含了一定的精神文化。
“照影溪梅,怅绝代、幽人独立。”( 《满江红·再用前韵》) 借梅花写出冷全亭的闲雅清幽,暗示词人游览赏亭的雅兴。在《点绛唇》中,“落梅如许,吹尽墙边去。”梅花化作玉尘飞,包含了惜春的意绪。古人云“林香雨落梅”,描述了词人游博山寺所见所感。“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 《临江仙·探梅》) 词人以独特的赏梅角度刻画心中花,突出词人对梅花的独特爱恋。
《念奴娇·是谁调护》:
是谁调护,岁寒枝,都把苍苔封了。茅舍疏篱江上路,清夜月高山小。摸索应知,曹刘沈谢,何况霜天晓。芬芳一世,料君长被花恼。
惆怅立马行人,一枝最爱,竹外横斜好。我向东邻曾醉里,唤起诗家二老。柱杖而今,婆娑雪里,又识商山皓。请君置酒,看渠与我倾倒。
沈义父《乐府指迷》云: “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全词没有出现一个梅字,却让人感到句句咏梅,源于词人善于捕捉描述梅的特征。范成大《梅谱》说: “古梅其枝樛曲万状,苍藓鳞皴封满花身”,可见“岁寒枝”本是梅花的特点。“婆娑雪里”写了梅的生活地点和习性,“芬芳一世”及“商山皓”等句,点明所咏为四株古梅。“文章者,所以表天地万物之情状也。”( 叶燮《原诗》) 全词真切写出了梅花的曼妙姿态,让人回味无穷。
借景抒情类。
意象往往传达出作者内心的真情实感,借景抒情是文人墨客常用的抒情手法,稼轩词作也经常借花传情。或者表现朋友之谊,或者表达爱国情怀,或者表达惜春之情,或者显示闲逸情趣等。
“探梅踏雪几何时,今我来思”( 《一剪梅·游蒋山》) 深刻表现出对叶横的思念之情,面对梅林渐绿的景象,词人回忆往昔并且憧憬和友人再次踏雪寻梅。“记我行南浦,送君折柳,君逢驿使,为我攀梅”( 《沁园春·伫立潇湘》) ,“正梅花,万里雪深时,须相忆”( 《满江红·送李正之提刑入蜀》)以及“梅花开后,对月相思”( 《沁园春·答余叔良》) 等,都借白雪寒梅的景象寄寓了朋友之间的高洁友情。
梅花意象也抒发了词人的故国之思。如《汉宫春·立春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循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范成大《梅谱·后序》云: “梅以韵胜,以格高。”“
梅花的冰清玉洁是众所周知的,更是词人不能不称赞的品质。如《念奴娇·题梅》:
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惜春工力。骨清香嫩,迥然天与奇绝。
常记宝篽寒轻,琐窗人睡起,玉纤轻摘。漂泊天涯空瘦损,犹有当年标格。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惜。
梅花香嫩魂冷、骨格奇绝,具有超凡入圣的品格。范成大《梅谱·后序》云: “梅以韵胜,以格高。”“漂泊”二句以人拟物,梅花虽然漂泊天涯、形体消瘦,但风韵犹在、高雅不俗。清沈祥龙《论词随笔》中说: “咏物之作,在借物一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词人虽然在写梅,实际在写自己。
在《诗经》里就有“漂有梅,其实七分”的记载,可见在我国文学史上,梅花也毫不逊色。
“古来贤者,进亦乐,退亦乐”( 《兰陵王·赋一丘一壑》) 的宠辱不惊和穷通悠游
“自古中国知识分子也就分为两类: 一类是力图以自己的才能为统治者服务、实现自己的圣贤理想的,如范仲淹标榜自己的人格‘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是一种建设型和忧患型的知识分子; 另一类是隐逸型和牢骚型的知识分子,这些人往往生逢乱世或朝政腐败时期,他们远离政治漩涡的中心,有意使自己边缘化,甚至故意和传统习俗作对。”[2]辛弃疾属于后者,他在《鹧鸪天》中写道: “道: “人无同处面如心。不妨旧事从头记,要写行藏入笑林。”闲居赏景的过程中,梅花成为知识分子借以表现自我行藏出处和精神世界的载体。
晋代陆凯在梅花初开之际,自荆州摘下一枝梅花,托邮驿专赠范晔,并附短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自此,以梅花传递友情,成为春。佳话。另外,,王国维“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
梅花特有的香气和品性使之成为万花丛中的佼佼者,词人在内心深处把梅花摆在第一位,由此便大力借梅花点缀美景,,继而借梅花写惜景之情和思念之意等等。
最后,作为“渡江天马南来”的豪杰人物,辛弃疾有着民族正气和做人骨气,这对应着梅花精神,英雄本性使梅花意象成为辛弃疾的精神寄托。
辛弃疾不甘沉沦,任性而为,特立独行,不谄媚,不随俗,梅花的品质正好和辛弃疾十分相似,坚韧不拔、超凡脱俗。黑格尔说: “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环境的互相冲突愈多,愈艰巨,矛盾的破坏力愈大,而心灵仍然坚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显出主体性格的深厚和坚强。”
稼轩词梅花意象蕴含的精神文化梅花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象征。元代杨维帧诗云:“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不畏严寒、独步早春的梅花,被誉为“东风第一枝”。古人说,梅具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梅花斗雪吐艳,凌寒留香,铁骨冰心,高风亮节的形象,鼓励着处于困境中的人们自强不息,以坚韧不拔的意志迎接春天的到来。
梅花一直是我们中华民族民族魂的代表。观赏梅花兴起于汉初,到南北朝、隋唐时代,赏梅、咏梅、艺梅之风益盛。宋代咏梅的诗词、书画佳作甚多。中国古代和现代都有许多画家专攻梅花。康德说: “对自然的崇高感触就是对我们自己使命的崇敬,通过一种偷换办法,我们把这崇高移到了自然对象上。”[7]我们认为,对梅花高洁品质的情有独钟是中华民族强健民族精神的表现。
清代陈廷焯说: “辛稼轩,词中之龙也,气魄极雄大,意境却极沉郁。”[8]稼轩词《蓦山溪》云: “深雪里,一枝开,春事梅先觉。”写自己犹如报春的寒梅,是恶劣政治环境的先觉者,正如梅花是寒冬的先觉者一样。遗世独立的大气魄,沉郁静谧的意境,说明了辛弃疾对梅花精神的赞美和坚守人格的笃定。辛弃疾之前,辛弃疾之后,有着梅花气节的仁人志士名垂千古。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