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枚大山里长大的孩子,玩具自然是没有城市里的孩子们多,但好玩的事情却不见得比他们少,比如春天我们可以去摘枇杷和快食李,夏天可以去山溪和水库游泳,此外,桃子桔子也正当时,随便挑哪一件都可以轻轻松松玩上大半天,至于秋天,可以说的就更多了……
但今天,我们不讲别的,只讲螃蟹。
为什么呢?
因为我姓谢啊,然后小孩子们又叫我螃蟹,所以我爱屋及乌因谢疼蟹,想先说说这蟹大将军的事情。
在乡下,夏天可以玩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但有的事情,前提是你得忽悠过家长们的灼热目光和言辞,毕竟像是爬树有手脚一滑摔个半死的危险,游泳有泳技太差呛个半死的危险,因此做这些事情,除了胆子要大点,本身技术也要拿得出去。
但捉螃蟹却很少家长去说,除了被螃蟹用钳子夹几下手外以及弄脏了衣服被大人一顿嗔骂外,好像也没啥特别直观的危险——那些螃蟹,能捉的都是在浅水活动的,水一深,人的手速多半就跟不上螃蟹的爬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它们溜走。
躲在浅水石块下的螃蟹,看着狡猾,其实很好捉,你直要把石头顺着水流方向轻轻拿起(顺着水流方向,是为了避免把水弄脏弄浑浊),一块块寻将过去就可以了,有的螃蟹见了藏身之石被拿走,傻乎乎的愣在那,这时就可以擒而逮之了。
当然也有些机灵的,见得势头不对,撒腿就跑,躲在小石块下的还好办点,真正麻烦的是躲进那些大石缝隙里的。
以前我遇到这个事情是直接蛮干,螃蟹会躲石,我也会翻石啊,结果半天下来,大大小小的石头翻了几十块,螃蟹没捉几只,人倒累个半死,斜坐在石,呼呼喘息。
后面,我听几个小伙伴说,拿咸鱼一类的咸腥之物做诱饵,螃蟹十之八九会主动从藏身之处跑出来,然后找准时机就可以擒而逮之了。
我依言试了几次,灵验非凡,每每咸鱼一下水,少则三五分钟,多则二三十分钟,倘若附近藏有螃蟹——那些或是狡猾或是悍勇的螃蟹都会义无反顾地从藏身之地爬出,心如火燎的奔赴战场。
有了这个办法,再去捉浅水里的螃蟹实在是再稳妥不过了。
这之后,夏天到了,有时在家里闷久了,我就叫上几个小伙伴一起到山里去捉螃蟹,捉螃蟹的所在是一条山间小溪,溪道曲折,满布大小不等的石头,除了沁人心脾清甜若泉的溪水,周围更有深绿浅绿的花花草草,养得眼来又养心。
山间小溪的螃蟹色泽黄白,模样有些像市场常见的花蟹,但个头一般不大,想来是山间清淡,食物得之不易吧。
将山蟹除尽污秽后,下油猛火急炸,佐上淡盐,香脆嘎嘎,风味尤佳,以前我带了弟弟妹妹们去捉过几次螃蟹,回家后,就用这个法子整治,大家吃了都作一脸喜色,现在有时谈起,还啧啧叹赏,怀念那时候的炸蟹和旧时光。
说起来,到浅水里翻螃蟹和拿咸鱼来引螃蟹,都是捉螃蟹的一些法子,还有一种更简单暴力的,是挖螃蟹。
挖螃蟹,顾名思义,主力在手,当然你也可以用小铲子,但那样太文文绉绉大材小用了,像当年的我们都是直接拿手去挖。
在哪挖?
蟹洞。
蟹洞很好找,春夏之交,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潮湿起来,河段和田埂间(尤其是近水的那一侧)常常可以见到或大或小的洞,太阳正暖的时候,你还可以看见三五只螃蟹在洞口处悠哉悠哉晒着太阳,这些螃蟹都忒贼,一见人来,立即缩回洞里,除非周围静寂如夜,否则不再轻易出来。
又因螃蟹喜欢昼伏夜出,白天里见到的蟹洞,如果洞口附近有新鲜的爪印爬蹿痕迹,那么,十之八九,在洞里的什么阴暗角落里就静静伏着一只螃蟹(有时会有两只),在等待夕照与夜幕的降临。
所以,久在田野打滚的我们,发现蟹洞后,很少瞻前顾后,常常瞅上一两眼,就俯低腰身,右手食指中指微并,就那样朝蟹洞挖了过去,双指配合之默契,有若一只小铁钩,直是泥阻泥颓石挡石碎。
一般来说,蟹洞都不长,只是有些曲折往复,挖的时候得费点心机。
有时遇到一只彪悍的黑壳大蟹,在它被拽拉出来之前,你会饱尝它那一对大钳带来的苦头,这时不要慌,你只需悄悄把手回缩,然后把双指的随意一只微微递出,指甲那边向着大钳,这样当你再次被夹住时,手指所感的痛楚就少多了,便于拉锯一类的久战。
兵法说,以守为攻,以退为进,在挖螃蟹时更是如此。
铁钳夹出之时,螃蟹的攻势尽出,自身防御就差多了,一旦形成僵局,你就可以用双指暗地托架住它的一只铁钳外加一两只脚爪什么的往外拖拉,田间的螃蟹食物贫瘠,再大也不过四五厘米,一身气力实在有限,难于长时抗衡。挖蟹的人只要微一加力,僵持片刻,那蟹大将军就要气力耗散旗倒鼓息,为你的拉拽牵动,身不由己,离了自己寄身的洞穴。
挖蟹本身并不危险,危险在于蟹洞里住的不尽是螃蟹。
有一次,我在小学附近的机关路那一带田埂挖螃蟹,头几阵所向披靡,不多时,带来的塑料瓶嘎嘎作响,里头已有四五只螃蟹横横躺躺矣。
意犹未尽的我,把目光转向了一个新的蟹洞,这蟹洞口子有点大,也不用怎么挖,就轻轻松松地到了里洞。
如果是平时,我或许会停下来,疑惑一阵,面前这个古怪蟹洞,它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偏偏这时我被胜利冲昏了头,一个劲地挖啊挖,很快就碰到了一处软软的什么。
这种软软的肉感,是任何新换壳的螃蟹也比拟不来的,我当时以为是摸到了黄鳝,毕竟蟹洞鳝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冲突起来,小小的田蟹似乎也不够黄鳝打——如果黄鳝想跟它打的话。
就这样,心里的疑惑只稍稍过了下场子,算点意思。
承袭了挖蟹套路的我,很自然地,就那么把双指一错一架,夹住那截滑溜溜的软肉开始发力。与此同时,那团滑溜溜的肉也开始发横,我越拉,它越往里钻。几番交锋后,我假意体力不支,也不松手,只任着它往里头虚钻了几下。候着它身体迟缓,拇指也捺了上去,三指齐出,猛一使劲,终于把神秘的对头生生急拽出来,这一下势头太猛,我没能收住手,就顺势把它往地上那么一摔,任着眼前斜掠出一道黄色身影。
这一番暗斗可不容易啊,我长舒一口气,准备把那条顽强的“黄鳝”好好打量一下,站起身,看了一眼,心里微微发毛,再看一眼,已是头皮嗡嗡发麻——面前是一条尺半长短、黄不溜秋的蛇,此时正游走在地,咻咻吐信,哪是什么黄鳝。
想来前面给我拉住了蛇尾,又是一连几次明里暗里较劲,里洞逼仄,蛇的转动不灵,总算没能回咬一口。
有惊无险的我,回想前事,额上一片冷汗,悻悻然后退几步。
等那又惊又怒的蛇兄游走入水时,我玩性大败,上前几步,把那一罐子的螃蟹尽数放入田埂间的水渠,然后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它们身影远遁,若有若失。
老话里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老话没有说,没被咬着所造下的余威更叫人心寒。
这之后,我就很少挖螃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