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坡的春天,总是隐隐约约的,2023年的第 一场雨吞吞吐吐下了点儿,树木就像刚睡醒的孩子,伸手蹬脚地挣扎,桃花、杏花开得争先恐后。
清明节的山坡上,人们提着香火纸钱微服出行,队伍肃静,身后脚印心事重重。孩子们提着各种水果、点心……欢快的身影忽前忽后。
我跟在父亲后头,他枯萎的背影和当年的爷爷很像。那袋纸钱没有当年的一捆草重,父亲却背得异常艰难,腿疼,每走一步,都会有惊天 动地的痛苦,不到几十米就要靠在土峁峁上歇口气,喘息间,肺里呼啸作响。
我意识到,我那曾穿过喇叭裤和五厘米高跟鞋的父亲老了。从这一刻开始,我必须面对另一个父亲。
因为父亲每次都会趴在爷爷坟头,由上而下用手拍打一遍坟包。于是,爷爷的坟,我们来一次,新一次。
每个家族坟头共有五六处,就像疼痛的土地肿起来的包。成片连在一起,最远的能追溯到说不上名字梳辫子的祖先,一眼睛看不完,提起来需要用手指指点点。
新坟祭拜的人最多,男人跪在前头感慨唏嘘,烧香奠酒。哭的往往是女人,有的指甲掐着草棍儿低头轻声啜泣,沉痛却不张声。
有的嘴里念念有词仰面哀号,一遍,两遍,很多遍……路过的风都能背下去了,却怎么都哭不穿,叫不醒里面的人。
大人的各种行为,无论哪一种,都影响着身旁没见过祖先的孩子,他们懂事地跪着,难得一见的恭肃静默,膝盖触碰土地,从此长出了“根”。
人们继续下一个坟头祭拜。越到后面,坟头越小,草越高,带来的香火和点心用尽,于是山头又新添一座没有名分的土堆,高度一降再降,任由荒草胡乱生长。
我隔着那堆土的厚度,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才是清明的意义。
我想并不是吃饭踏青,求祖保 佑,而是让我们面对逝者,思考应该以什么姿态活着,从而不断修正生活轨迹;是让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更加理性地反观自己的人生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