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没什么情节,手痒写一段。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莫名觉得怜惜。
这个孩子年轻,美好,努力。她追逐着一切新生向上的事物,闪光夺目的成绩,丰富多彩的经历,生活里一切有趣的事情和值得虚度的时光,为什么这些东西里面,非要有一个碍眼的自己呢?她应该和自己的恋人光明正大地挽着手走在学校的情人坡上,从晨读到午餐,从小憩到夜跑,他们总是避开众人三分,也是因为青涩的害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仿佛有悖人伦。
他凭什么呢?他有多大能耐,要把这样好一个女孩子拖沓在这里,陪着他柴米油盐呢?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飞在七彩的童话世界里,现在却要因为他,生生跌坐在现实的泥沼,那一张干净笑脸,让他觉得自己简直禽兽不如。
所以就这样吧。离别很疼,但是会好。他突然又嘲笑自己,一把年纪,居然还要这样矫情。于是他才有勇气看向这个一直都比他勇敢的小姑娘,坐在他身边,明明很高挑挺拔的,现在痛苦蜷缩着,看上去那样弱小。
“时间快到了,准备走吧。”
除夕听见他说话,站起来默默跟着他走,低着头仿佛彻底放弃。从等候区到登机口的路就那么远,她再不情愿也要走到头去。展因走在她身前一点的位置,一直觉得不对,这么安静,这么平淡,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倒不如她哭一场,闹一番让他安心。不过,那也就不是她了。
“老师,我走了。”除夕抬头,眉间微微蹙着,一张脸还是盈着笑意。
“嗯,自己小心。”
“没了?”突然就笑得有点讨好,俏皮极了,似乎她不过去三百米外的停机草坪上逛一圈。
“你想听什么?”展因心里一揪,她要去的是不知道多少个三百米之外的地方,他们甚至连看见彼此的新闻都要做日期换算。她知不知道?
“嗯……”好像真的是释怀了,除夕打开双臂,真正笑着说:“想听老师的心跳。”她脸上的笑意不再是天生的面具,带着恶劣和恶作剧的感觉。展因皱起眉头,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除夕也不恼不急,她厚脸皮的次数多了,还差这一回吗?
两人沉默了许久,气氛不见尴尬只有酸涩,除夕手攥成拳,轻轻往前踏出一步,没想到展因一手抬起,往她肩上推了一下。展因发誓自己没有用力,他虽然许久没有和女性接触,但是对这种柔软脆弱有时又异常强大坚韧的生物依然保持着记忆。可除夕却好似被狠狠推了一下,接连倒退了好几步,远过他们本来的距离。她的眼里瞬间有了眼泪,展因觉得她那张天生的脸此刻无比扎眼。
“老师……”一开口却是哽咽,除夕强强忍住,深呼吸了几下勉强说道:“老师知道我要走多久,走去哪儿吗?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你……算了,我明白了。老师自己好好生活,不要再给我留念想了。”
说罢,她拉回自己的箱子,一步一步离去。她走得那么稳,好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她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总是格外坚定。展因心里说,是的,我不愿再给你留念想。我希望你能过一个二十岁女孩儿应该有的,光明正大无所畏惧的生活,你值得最好的,我给不了你。
然而眼看着除夕一步一步走远,离他越来越远,他心里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几乎咬牙切齿地想,不,我不想你那样。哪怕你一辈子要和我躲躲藏藏,一辈子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城市里,为房价和超市促销长了一脸皱纹,我也不希望你离开我。我要你活在我身边,死在我身边。
然而他眼睁睁看着她走到出口,一次头也没有回。
展因再忍不住了,他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除夕身后,一抬手就握住了肩膀。他才知道这个姑娘瘦到这种样子,他记得第一次见面,她躺在病床上晕倒,醒来后脸上仍是红扑扑健康的样子。他现在略一使劲儿就能把人拉到怀里,于是他用了这辈子最大的自制力忍住了另一只手,只是颤巍巍放在她头顶上,一个正常的距离,却是他们最近的时候。
我不能毁了她。
痛苦的灼热的气息探到耳边,展因低沉的嗓子几乎难以分辨,“抬起头来,你没犯罪。如果你一定要听我跟你说三个字……”
除夕的心从展因的奔跑发出巨大响声时就毫无章法地狂跳起来,仿佛行将溺死的人吸到的一口纯氧,几乎产生重击大脑的眩晕效果。听到这句话,她瞬间就要转过身去,她要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狭长眼眸,看着他的眼睛他就不会说假话。只要他往前走一步,剩下的多少步她都愿意爬,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可是肩膀和头顶上的力量不容置疑,死死禁锢她向着前方,她甚至不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于是她等着,身后的呼吸粗重,她等的是什么呢?三个字有很多,他会说哪一个?
我爱你,我悔了,留下吧,对不起,忘了我。
这些词在展因嘴里百转千回,他开口。
“路还长……”
手里的肩膀颤抖剧烈,展因放开她。“我看着你走,不要回头。”
飞机呼啸的声音响起,自始至终,除夕没有再说过任何话。直到她安顿下来,换衣服时才发现肩上一个乌青的指印。她想,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是要消失的。她自问人生第一次深入骨髓的爱恋,结果到头来没有接吻,不曾言爱,最后临别了,连一个拥抱都没有要到。人们都爱用钻石来纪念,她的却是一个一碰就疼,转瞬消散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