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王朝密令
（最终章）
正月十六的黎明，太阳照常升起。过去两天所经历的动荡和惊险，震动了整个帝都近百万的人，民众热议私语不绝如缕，甚至有人传出谣言：女帝已死于巡游大典。当然，信谣传谣的人很快便被守卫军逮捕。
对于巡游时女帝的遭遇，京兆尹府的官方说法是：陛下在巡游时车驾惊狂失控，并未遇刺。官员们对此事噤若寒蝉，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太极殿的宫阙依旧宏伟，早朝时分已到，偌大的殿堂极其肃静，不同以往，今天站立在里面的只有十个人，中间那个白衣囚犯特别惹眼。
武承嗣、武三思向这个囚犯乜斜着眼，讥讽的眼神毫不收敛；李隆基、郭子仪也向这个囚犯投去同情和疑惑的眼神，这个囚犯瞪大眼睛盯着空着的龙椅，他正是宰相裴炎。
明世隐眯起眼看向狄仁杰，狄仁杰打探着龙椅旁的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眼神游离，心绪不宁。娄师德因腰伤发作，被批准坐着上朝，看着朝堂上众人的神色，不禁感慨人心复杂。只有李白闭上眼睛站在最后面，仍陶醉在昨晚美酒丝竹的欢快中。
这种尴尬的场面持续了半柱香，女帝武则天终于到来。
“臣等叩见陛下。”众人作揖行礼。
“众卿免礼。”女帝张臂坐下龙椅。
“陛下，臣昨日在长安城内，已将逆党嫌疑人等扣押，听候陛下处置。”郭子仪禀告道。
“好，”女帝应道，“朕现在想先赏赐一个人，李白，你上前来。”
李白出列，向女帝拱手。
“诗仙李白文采斐然，护驾有功，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朕封你为翰林大学士，为朝廷效力。”女帝下令道。
“多谢陛下，”李白笑道，“草民深感陛下隆恩，但我久处江湖，流浪惯了，还请陛下收回封赏。”
众人皆侧目。
狄仁杰回头白了李白一眼。
“李白，陛下隆恩，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武承嗣马上站出来斥责道。
“不要紧，”女帝笑道，“诗仙李白既然不入仕，那朕赏赐你千金。”
“谢陛下！”李白这次笑纳了。有了钱，哪还愁买不到美酒啊。
“狄爱卿，昨天三司会审结果如何？”女帝问到这个重要的问题，她的目光却看向裴炎。
狄仁杰向前一步，拱手回道：“禀陛下，臣昨日并没有参加会审。”
众人面色凝重。
“荒唐！”女帝猛拍龙椅，喝道：“你作为大理寺卿，竟缺席三法司会审，你把朕和王法置于何处！”
“禀陛下，狄大人昨天缺席是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娄师德站起来替狄仁杰说话。
“你先坐下，”女帝看见娄师德扶着腰，语气平缓了一些。
“谢陛下。”娄师德又坐下了。
见女帝情绪平稳下来，狄仁杰接着说道：“陛下，昨日臣接到情报，有逆党嫌疑人孙信的行踪，臣不敢怠慢，立即前往逮捕孙信。孙信昨夜在裴府被冤枉成逆党，差点让张志杀了。臣以为顺藤摸瓜便可找到徐义，但孙信和徐义并无关系。臣断定，至少裴炎与逆党无关。”
“狄大人这么说，裴炎还是逃脱不了逆党的嫌疑。”武三思插口道。
狄仁杰胸有成竹，笑道：“武大人，狄某确无直接证据证明裴炎无罪，但你不明白的是，昨晚我让武侯通知大人您和张志前往裴府，目的是逮捕逆党孙信，而不是冤屈裴炎为逆党。”
“笑话，你明明让我们赶往裴府。再说，如果孙信跟裴炎并无瓜葛，他为何守在裴府？”武三思讥笑道。
“首先孙信是清白的，他和我一样，被真正的逆党误导到裴府，以为裴炎就是逆党。敢问陛下，是否知道昨天长安流传的一则灯谜：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
狄仁杰着睁大了眼，试探了女帝。
“朕并不知道。”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管这些市井之语。”武三思开始发觉到异样。
上官婉儿也低下头，咬紧嘴唇。
“陛下，昨日这则灯谜在长安传得很广，它的谜底正是宰相裴炎。”狄仁杰说道。
“市井之语，也可能不是空穴来风！”武承嗣不明真相，见有机会绊倒裴炎，立即开口道。
武三思狠狠瞪了武承嗣一眼。武承嗣纳闷，自己明明说对了话，为何弟弟这般神情。
“陛下，裴宰相谋反之事疑点诸多，不宜草率定论，且听听三司会审的结果。”上官婉儿终于说话了，而且是为裴炎说话。
明世隐微笑，昨晚他用为陛下占卜的借口进宫，暗地将伪信拿给上官婉儿看，一开始上官婉儿百般否认，但明世隐表示，如果真是女帝的亲笔信，不妨呈递给陛下。上官婉儿终于认命，承认此信是自己伪造。
以伪信为要挟，明世隐让上官婉儿供出了主谋，那指使上官婉儿写信的人，正是武三思。明世隐借着这个破绽，又顺势叹气道：
“卿本佳人，我观卿以后必为帝王嫔妃，若让这一封伪信毁掉大好前程，实在可惜啊！”
这一句话戳中了上官婉儿的软肋，她冷静下来后，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只要你明天为裴炎说几句公道话。”
“我若真的为裴炎说话，你以为武三思会放过我吗？”
明世隐笑道：“你按我说的做便行，自有人保证你的安全。”
女帝听了上官婉儿的话，锐利的眼神转向娄师德，“娄爱卿，昨日会审结果如何？”
娄师德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道：“陛下，臣昨天审问了裴宰相及其眷属家仆，发现并无人知道逆党行踪，而且裴府管家徐义确实失踪了。”
“郭子仪说逮捕到的逆党分子送往了刑部，难道这些人也拷问不出主谋吗？”女帝追问。
“那些刺客平时都是受几个客商模样的人指使，并不是直接受命于主谋，所以不清楚幕后是谁在谋反。”
女帝脸沉下来，愠怒道：“我大唐帝都，难道连几个乱臣贼子都抓拿不了吗！”
“陛下，裴炎就是乱臣贼子。”武承嗣站出来，义正辞严。
“错得离谱！”狄仁杰沉声道：“整个裴府都被捕了，为何就一个徐义逃了，这徐义一定是最大的嫌疑人。”
“狄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裴炎逃不了干系。”武三思冷冷道。
“证据我已经有了，”狄仁杰压低眉头：“陛下可知道，昨天刺杀陛下的人是大理寺密探如风。”
此语一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大理寺密探刺杀陛下，狄仁杰你该当何罪！”武三思逮到机会，立刻攻讦。
女帝不发一言，看狄仁杰如何解释。
狄仁杰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本笔记，众人纷纷投去疑惑的目光。
“陛下，臣知罪，如风叛变跟大理寺管教不严有关，请陛下降罪于臣，但在此之前，请陛下过目这本探案笔记。”狄仁杰拱手恭敬道。
探案笔记？！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本笔记，正是密探如风所写。臣向来要求密探办事严谨，事无巨细皆记录在本，如风虽是叛徒，但他仍保留记录笔记的习惯，当然，这也是他为自己留后路的准备。”狄仁杰语速加快：“昨天如风被暗箭杀死，就在他即将说出主谋的时候……”
狄仁杰双眼闪过一丝光，停顿了一会。
“我昨日调查多处，终于在如风送给他心仪的花魁的那一堆礼物中找到了这本笔记。如我所料，里面正记录了本次谋反所有的细节和人物！”狄仁杰举起那本笔记。
“呈上来。”女帝脱口道。
上官婉儿如履薄冰走下台阶，双手接过狄仁杰手里的笔记，所有人的视线此时都聚集在那笔记本上，几乎能把这证据看穿个洞来。这份铁证在上官婉儿手里有千斤之重，她每向女帝迈进一步，双腿就越难以挪动。上官婉儿的耳朵分明能听到心脏清晰的跳动，那是死亡在逼近，这本笔记记录的罪状里，若有一条提及自己，将万劫不复！
等到女帝伸手要取笔记时，上官婉儿的手心已冒出汗水，汗渍还渗透了探案笔记。
女帝打开了笔记，朝堂上即刻更加寂静，只剩下女帝翻页的声音。
上官婉儿垂下头不敢看女帝，半晌后只听见女帝冷哼一声，以及合上笔记的声音。龙椅下的人都伸长脖子，等待着回音。
“狄仁杰，你跟朕去御书房，有些事朕要单独问你。”女帝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上官婉儿探起头惊讶地看向女帝，脑子里快速揣测女帝的心思。她正要跟随女帝离开，女帝却转向她喝道：“你留在这里！”
“诺。”上官婉儿惶恐应道。当然，此时比她更惶恐的，还有一人。
御书房内，案几奏折堆积如山，女帝一见到那些奏折，就开始皱眉，这些都是前线讨伐徐敬业的军报，朝廷尚未平乱，又有贼子想谋害自己。她回过头向狄仁杰问道：“你在笔记里说你知道谋反的事实，究竟是什么？！”
狄仁杰半跪在地，拱手道：“陛下，臣敢用性命担保，逆党主谋正是武三思！”
“哼，用性命担保，”女帝把那本笔记怒摔在案桌上，“你替裴炎开脱，又说武三思才是幕后主使，究竟是何居心！”
“陛下可曾听说过稗草？”狄仁杰高声道：“稗草和水稻极其相似，同生于田畴，但稗草非但不能收成，还与水稻争夺水分和肥料，危害种作。臣以为，武三思这些既得利益者就如同稗草，有害无益，若想要收获果实，必要将其连根拔起。”
“我只想看看证据。”女帝冷冷道。
狄仁杰压低声音，“臣，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敢欺君罔上！”女帝的声音更加锐利，眼神仿佛能射出利箭。
狄仁杰抿紧嘴唇，他用探案笔记假装证据，特意恳请女帝来御书房说话，如今要拿出证据，只能先将谋反经过先说出来。
他沉声道：
“这是一次大胆而且周密的犯罪行动，每一步都有风险，但是这次谋反最大的好处就是进可攻，退可守，即使行刺失败，也能退回原地。
武承嗣只想将裴炎这个政敌除掉，而武三思却是想要取代陛下。在这个计划中，徐敬业和裴炎都被当成了棋子，武三思利用张志和如风的职务之便，散布檄文和假情报，让朝廷陷入逆党行刺的恐慌中，又笼络黑恶势力和裴府管家徐义，刺杀密探以免走漏风声；同时制造裴炎谋反的假象，引诱我去接近裴炎，等到武三思带人赶到时，一切都死无对证。
朝廷放松警戒，专心进行巡游时，那些逆党就真的开始行刺，唯恐天下不乱。陛下，武三思狼子野心，不能不防！”
女帝直勾勾看着狄仁杰，“你要朕信你，还是不信你？”
“陛下可以再给臣一次机会！”狄仁杰再次拱手，“武三思的余党一定还藏在他的府邸，只需敲山震虎，引起他的疑心，他必会第一时间将人运出去。”
女帝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有一件东西，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重要的时机，将它赐给朝廷的栋梁之才，现在是时候了。”
女帝从书柜中取出一个锦盒，将它打开，让狄仁杰上去看看。这一看让狄仁杰心跳加速，额头冒汗，这锦盒放着的，是大唐帝国法制的最高信任——黄金令牌。此令牌见牌如见天子，代表着天子的旨意，据说开国以来也只有太宗时期宰相魏征拥有过。
“狄仁杰，朕敢赐你黄金令牌，你敢不敢接！”女帝语气豪迈，目光如炬。
狄仁杰考虑了一刹那，只听扑地一声，他单跪着双手恭敬接过黄金令牌。
“好，很好。”女帝笑道。
她将手放在狄仁杰肩上，“帝国崛起之路任重而道远，希望卿能正本清源，鞠躬尽瘁。”
“臣，领命！”
君臣二人走出御书房，眺望整个长安，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当天午时过后，从武三思府邸果真驶出两辆马车……
十天后，被朝廷打为逆党的裴炎，洗刷了冤情，官复原职；裴炎上书朝廷，以自己年老愚钝为由，辞官回到故乡。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因涉嫌谋反被贬为庶人，流放长城。
郭子仪接任兵部尚书 ，李隆基也被赋予实权，尽管只是守卫长安不大不小的职位。
那封伪造的密旨没有回到上官婉儿的手里，也不在大理寺，而是被明世隐藏着，作为他控制上官婉儿的手段。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这一百万人的长安，每天仍是熙熙攘攘，从各个城门进出的车马络绎不绝，乱中有序。但每当黑夜悄然而至，善恶被人们遗忘，仍还会有骇人的眼睛，睽睽凝视着众生。
完
非常感谢读者朋友们的喜爱和支持，在最后特别为大家准备了两个故事彩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