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每天中午和下午都有一个女摊主卖盒饭。
她沒有像其他做小生意的人那样不停吆喝,叫卖,生意倒也不错。
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面放一个木板订制而成的简易柜子,柜子底下摆放着一盆盆炒好的菜品,柜子四周采用纱窗制成,防蚊防尘,尽管不甚美观,也体现了女摊主与众不同讲求卫生的细心。
透过白色纱窗,盆子里热气腾腾,荤的素的,花花绿绿,不仅好看,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剌激过往行人的味蕾。
买盒饭的人有时会围满小摊。
“您要几块的?”“五块!”“十块!”
盒饭价格分五元,八元,十元不等。女摊主会根据不同价位,熟练拿饭盒,盛饭,盛几样不同的菜,再装塑料袋,放上筷子,系带,递给买饭者。
一份饭,有这么多流程,她几乎是眼睛盯着饭菜,头也不抬,麻利机械地重复着这个操作过程。
柜子旁边有一个黄色的大搪瓷碗,有零钱的,直接将钱丟进去,没零钱的,自己在里面找钱。她都没有过多看一眼,似乎很放心大家的自觉性。
严实的口罩戴在她脸上,你看不出到任何表情,只见那粗壮的手臂在不同的菜品间不停移动,只听到她和顾客简单的一问一答,那粗犷的“好嘞!”,“稍等一下”,也似乎表明她用欢快地心情在做生意。
周末,和邻居杨姐一起逛完街,路过小区门口,又看到这个小摊上围满了人。
杨姐说,“不如我们也买她的盒饭吃,就当扶贫献爱心!”
“还扶贫呢,别人小本生意也比你挣得多!”我开玩笑说。
“这个你不知道,一会给你讲故事啊!”
我们来到摊前,她仍旧不停忙碌着。
夕阳迎面照在她黝黑的脸上,汗水不停往下流。她戴着塑料手套的手仍不停移动着,偶尔用大胳膊上的袖子擦擦额头,手套上的油污不小心抹到了头上,还有几片绿色的葱花也点缀了上去。
我们放了十几元钱在她碗里,买了2份盒饭,在小区的石桌石凳上边吃边聊。
从杨姐口中得知,这个“盒饭姐”是特困户,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公,还有一个刚上学的儿子,全家生活都靠她一人卖盒饭挣钱来支撑和照顾。
不过她是个能干的贤妻良母,操持家务,照顾老公,管孩子学习,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若走在外面大街,单看她个人,别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处境。加上她手艺不错,饭菜味道好,价格适中,干净卫生,小区周边的人都很佩服她,也都尽量照顾她的生意……
原来如此,望着眼前沒吃完的饭菜,以前总认为小摊小贩都是“无奸不商”,怀疑他们一切都是为了个钱字,偷工减料,用过期食材等等,今天这盒饭竟让我想起“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她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想了解和“窥视”地感觉。
一个夏日下午,盒饭姐跑到我办公室。我和她并未打过交道,不知何事而来。
她急急忙忙说明来由。
她是居委会大姐们介绍她来的,瞅着这个空来咨询我职工家属安置的事,让我给她出个主意。
这个时间她孩子刚上课,老公也在休息,就赶紧来问问政策。
她是职工家属,几年前她丈夫因病瘫痪无法上班,像她这样其实是符合单位安置的,这么多年不知她怎么没申请。
她说,谁不想到单位上班,又轻闲又体面,人也干净,不像她现在做盒饭,又脏又累,风吹日晒真不是女人干的活。
她告诉我,她每天5点半起床,为孩子老公做饭,6点半招呼他们洗漱吃饭,送孩子出门上学,7点为老公翻身擦洗,再出门买菜。8点多将一袋袋几十公斤的莱搬运回家,简单收拾房子洗衣,又为老公翻身擦洗,帮他喝水上厕所,约9点开始洗菜摘菜切菜,约10点开始做饭菜,要先做老公儿子吃的,做好保温,再蒸、炒、煮要卖的饭菜,几十斤的饭菜要赶在11点20以前装好并骑到街上去卖……
每天真跟打仗一样,安排得紧紧张张,一点都不能耽误……
那你不是很累呀?
说不累是假话,每天都是几十菜要洗,切,炒,不是一天两天,天天如此啊!你看看我的手,沒有一点点好皮!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手背粗糙脱皮,手指头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裂口,有的大裂口还渗出血丝,有的已经结出黑色的痂,指甲或许被各种菜汁调料染成了烟黄色,这样的手和她的年龄真不相符,真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那你现在是想到单位上班?
想归想,我以前打听过,可单位工资太少,一个月干把块钱真不够用的,加上要守时守点上下班,我也照顾不了家里。卖盒饭是很辛苦,可老公孩子我都可以兼顾,孩子放学回来就有饭吃,老公2个小时翻身我也可以照顾好。
看她说到老公和孩子,那种喜悦和幸福感就呈现在了脸上。
那你不想上班,今天怎么又来问这事?
她说,这不我孩子上学了嘛,大了,他回家跟我说,他同学都说他妈妈是卖盒饭的,我怕孩子在学校因为这个瞧不起他,欺负他。你看,我今天出门还专门换了件新衣服出门,就怕影响孩子。大姐你懂得多,帮我出出主意!
真是两难的抉择,一个女人,甘心承担男人一样的累活来养家糊口,还要想办法给孩子以优雅和体面的形象,换了谁,也不易做到。
真不愧是位贤妻良母。
鉴于她要以经济收入为重,还要兼顾家庭,目前孩子也没有其他不良情绪,我建议她还是坚持卖盒饭,等孩子有了更强烈的想法再说。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又担心我不给她安排工作,坚持要登记,说一旦她孩子不让她卖盒饭了,她肯定要来上班的。
我给她登完记,留电话,她才干恩万谢地起身准备走,临走时,说真要急着赶回去准备家里的晚饭和要卖的盒饭,要不就来不及了……
过了几个月,她又来我办公室。
大姐,有沒有空岗,我想来上班!她仍然是急急地问。
是孩子不让你卖盒饭了?
不是不是,孩子没说啥,是现在卖盒饭竞争太大!那家属区门口,本来地少人也不多,现在有家餐馆也出来卖盒饭了,这几天又来了一家烙饼子的,我这生意一下就不好了!那么辛苦又挣不到钱,还不如回来上班!
我说,暂时还没有,等有了我再通知你!
她又急急忙忙留下电话,走了。
过了一个月,她一直没来电话。恰好有一名临时工辞职,我电话联系她来不来上班。
大姐,不好意思,我这两天把饭菜份量增加了,加量不加价,又免费送泡菜,生意又好起来啦!这次我就不去啦,下次有岗还是给我留着啊!她热火朝天地回话,就像她卖盒饭一样的热乎劲。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个月,盒饭姐没再联系,我估计她生意真正做好了。
又是一个下午,她又来了,哭丧着脸。
生意做不下去啦?
不是,是老公病情加重,要到大医院治疗。
那你赶紧去呀!
她说,要专门照顾病人,就不能去卖盒饭,家里就没收入啦!我想让你先帮我安置个工作,听别人说,即使请假不上班,也至少还有点生活费,一家人多少有点保障啊!
我说,先治病要紧,等治好了再回来上班也不迟!
她想想也是,同样干叮万嘱给她一定留个岗位,又一次留下她的号码。
转眼临近春节,下班后我又看到盒饭姐。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正在收拾大大小小沾满油污的碗盆,高高低低装在一个大筐内,红肿的双手冻得像两个显眼的大包子。
抬头看见我,热情招呼,大姐啊,下班啦!
你又出来摆摊啦!怎么样啊!我关切问她。
还好还好!上次老公检查沒什么大问题,就回来治疗了!只是我老给你找麻烦,真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没事,你这不是干得挺好嘛!
好是好!累点苦点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一动,我心里就一点底都没有,就不知道这日子该咋过下去啦!她说着说着,那满脸笑容的脸竟布满了泪水。
她不好意思擦擦眼泪,忽然又笑着对我说,我老公身体好一点啦,一年上头全身都没长褥疮,街坊邻居都说我照顾得好!还有啊,我儿子也争气,这次考试全年级得了第一名!
真不错啊!有你这样的贤妻良母,他们真是幸福!我由衷地赞扬她。
说到她的老公和儿子,她又是一脸的喜悦和满足。
接着她又干恩万谢一番,我劝她天太冷,赶紧回家。
她终于骑上三轮车走了。
望着她迎着寒风躬着背,使劲向前蹬车的背影,和那车上一筐子沾满油污的碗盒,我不禁联想到劳累一天的她,又会回到家,继续用那双裂口的双手去涮洗那么多油污的碗,又不禁回想起人们啧啧称赞她多么善良多么能干多么能吃苦时的表情。
她确实是受之无愧!可是人们哪里能想像到,一年365天,不论生病或是不舒服不开心的日子,她都要全力以赴付出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并用强大的内心去承担和抵抗外界不稳定的因素和压力,同时还在表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去照顾好老公,教育好儿子,让他们如正常人一般风平浪静地过好每一天。
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做什么贤妻良母,只是在生活的逼迫下,迫不得已用脆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这幅重担,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沒有选择逃避,而是勇敢地承担,久而久之,贤妻良母的标签贴在她身上,让她在众人的注目和赞扬下更加努力蹬车,咬牙前行。
昔日的女同学小艾住院了,我去看她。
这是当年在同学中嫁得很好的一个。
当大家还在等单位分房做结婚新房时,她的夫家已经为小两口装修准备好了一百多平的新房,当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在那小喜悦中陶醉,利用周末装修时,她家已经买了豪车外出旅游……衣食无忧,光鲜亮丽,幸福得美美哒!这就是女同学们眼中风光的“她”。
她家哥们,是在朋友圈中活得最为潇洒,更是男爷们羡慕嫉妒的男神,每次聚会,男人们都杠杠地说,象他这样才是男人,他过得才叫生活!白天工作不着家,下班后不是聚会就是聚餐,节假日更是和他的三朋四友搭伴旅游度假忙得不亦乐乎。
男爷们向他取经 ,你不用买菜做饭?不用接送小孩上学放学?不用带老人检查身体?不用陪孩子上兴趣班?你是咋做到的?
不用不用,我老婆是贤妻良母!家里的大事小事她全权负责!他洋洋得意在大家面前吹嘘和介绍,男神就是男神!
走进病房,小艾静静躺在床上,见我进来,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
还疼吗?要不要医生来看看?
她摇摇头,我准备明天出院。
多休几天,等好点再走,我说。
那可不行,我要回家给孩子做饭,这几天都是我姐帮着接送上学做饭,我住院的饭菜也是我姐姐送的,她家里还有其它事,我不能再她添麻烦了。小艾坚定地说。
你家小飞呢?
他呀,第一天手术签完字下午就跟朋友跑了,说是腔镜手术恢复快!公婆年纪大了,经常住院,不让我去帮忙照顾就谢天谢地啦!
话闸子一打开,她终于找到倾诉对象。
你们总是觉得我多么幸福享福,那都是你们看得见的表面。
每天看我开车在路上跑来跑去,其实都是在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要不就是接送老人上医院打针治疗,我现在就是司机兼保姆。每天早早买菜,一趟趟送他们,忙完这些,抓紧上班还得认真干活,现在行业不景气,除了降薪就是下岗,我还得努力稳住饭碗吧!
以前看到一幅画,一个大圆盘上站着4个老人,老人们举着一个娃,大圆盘下面站着2个年轻人,当时觉得好形象好可笑,现在却觉得无比真实,阿飞完全不管事,我就好比一个人撑着那个大圆盘,不能有半点闪失。她喝点水慢慢说。
我父母亲身体也不好,年前闹过心梗,好在抢救过来了,我现在一看到父母来电,都一阵紧张,生怕是犯病,几天不接到电话吧,自己又想着打回去,如果他们沒接,我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好几次都开车回去看看没事才放下心来。
你真不知道,我都快神经质啦!她向我扯扯她的秀发示意道。
我说,同学们都说你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
我才不要什么贤妻良母!那都是哄女人的把戏!是他们男人不干活的理由!她扮个鬼脸,瞪我一眼。
或许女人们出嫁前都仍做着公主梦,可男人们总希望公主变成贤妻良母,有了这个贤妻良母,他们就万事大吉,而女人们,慢慢从公主变成保姆,逐渐学会做事,承担家里的一切也就成了天经地义。
网上流传一张女医生照片,据说是最美医生。
照片中的女主人公穿着手术服,挺着大肚,斜倒在手术室的地板上睡着了。既没有漂亮裸露的服饰,亦没有令人垂涎的颜值,美在何处?
原来这位怀孕已经6个月的女医生,在这一天内连做了两台手术,而在前一天晚上,她还值了一个通宵夜班……
这几乎是对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超负荷的摧残,而媒体却将是这种不人道不公平的承担视为女人无私奉献的美,如牛马一样累死累活任劳任怨即是中华传统美德中的美。
我不知道如此辛苦工作的女人回家后会不会还要承担许多的家务,会不会又要慢慢变成又一个贤妻,再慢慢变成又一个良母……
据有关机构调查统计,中国女性就业率达到73%,也就是说生活中的绝大多数女人都在职场和家庭中忙碌,人们对这样忙碌的女人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facebook首席运营官桑德伯克却发现了一位“大男子主义”父亲的反思,当这位父亲发现曾经的掌上明珠,嫁到另一个男人家里成为别人家忙碌主妇,他看到那个男人若无其事悠闲坐在电视机前欣赏节目,而他的宝贝女儿却分身无术地做饭、处理公务、管着孩子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感到抱歉,是因为这些事情全部都要你自己一个人去做”
“因为这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工作,还是你丈夫的工作。”
“为你的父亲感到抱歉……”
“为那些做了不好榜样的父亲感到抱歉...”
"我会努力去帮你的母亲做家务...虽然我可能不会做得很好,但至少我可以帮她洗洗衣服!”
……
沒有哪一个父亲想让自己的女儿完全撑起一片天,同样也没有哪个女人想撑破半边天。
所以,没有哪一个女人天生就是贤妻良母。
假如你身边有幸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贤妻良母,请多给予理解,因为她们绝大多数都是迫不得已。
假如你自己幸运地成为了这样一位较伟大的贤妻良母,也请多给予自爱,因为担当了太多的不容易,必须珍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