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艳抱着李涵坐车来到二姑家,二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织毛衣。夏艳着急的问,我姑父呢?二姑笑着说,等下你就知道他在哪了。夏艳在屋里环视一周,里屋传来姑父滚雷似的呼噜声,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卧室门。夏艳说,不是说胖人爱打呼噜,姑父那么瘦,咋也爱打呼噜?你姑父年轻时候不打,过了五十岁才开始打,这几年打得越发厉害了。二姑说着,把手里正织的毛衣一卷,放在橱柜上,抱过李涵亲了一口,问夏艳,中午饭吃了吗?没吃冰箱里有冻饺子,猪肉馅的。
喂孩子的人容易饿,夏艳听到猪肉馅饺子,肚子里像有只手,挠了她一下。夏艳说,吃是吃过了,可是,这肚子听见饺子,就张着嘴,嚷嚷着还要吃呢。
二姑把李涵又递给夏艳,说,那你等着,我给你下饺子去。
不一会,二姑就端着一盘饺子,一小碟调好的汁从厨房出来,说,怕你连着吃两顿饭会肚子胀,给你捞的干饺子。夏艳高兴地说,我就喜欢吃干饺子。说着,岔开两腿,把李涵脸朝外往自己左腿上一墩,用左胳膊搂着,腾出右手准备吃饭。
二姑一看夏艳这阵势,心疼得眼圈发红,她反身又给夏艳盛了一碗汤,放在边上晾着。李涵却不老实,挥舞着胳膊腿,身子扭成了麻花,闹着要吃饭。
二姑笑着说,看把我孙子馋的,来,让你妈吃饭,奶奶给你喂。
李涵听懂了姑奶奶的话,把两只胳膊递给姑奶奶,姑奶奶就势抱了过去。二姑抱着李涵到厨房取一双筷子,一只小碗,回来坐在夏艳对面。她把李涵的一双小腿朝自己大腿间一夹,让李涵坐在她膝头,面对面的固定好,这才给小碗里夹一只饺子,用筷子捣烂,喂给李涵。
李涵要自己吃,用长着酒窝的小手抓着筷子不放,男孩子劲大,二姑好不容易才掰开他的小手,他又抓向小碗。
姑奶奶逗他玩,把小碗举到头顶,李涵够不到,他急得一下子就从姑奶奶腿上站起来,不料脚下是空的,咕咚一下,就要掉下去,幸亏姑奶奶反应快,两腿一夹,才没漏下去。姑奶奶惊得妈呀一声尖叫,李涵以为姑奶奶逗他玩,笑得咯咯响。
唉,男孩子就是淘气,你一个人带他真不容易。二姑惊魂未定,说。
夏艳满不在乎地说,比起我在地里干活轻松多了。
姑父被吵醒了,他在屋里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嘴上叼着烟,踢踢踏踏走了出来。
夏艳说,姑夫,你咳嗽的咋那么厉害,去医院检查一下嘛。
姑父还没开口,二姑抢着说,你姑夫是大烟筒,把气管和嗓子都熏坏了,得了严重的气管炎和咽炎。
姑父的病都这么厉害了,嘴上还叼着烟,夏艳没说话,上去就把姑父嘴上的烟给薅了下来,朝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
姑父吃了一惊,看看老婆,又看看夏艳,继而才尴尬地看着地上那只烟的尸首。
二姑叫苦连天,在心里说,我的天呀,夏艳这不是缺心眼吗,咋能这样硬上手呢,我都不敢来硬的。
夏艳得意地坐下,继续吃饭。
自从有了孩子,夏艳养成了军人的吃饭速度,很快,一盘饺子下肚,一碗面汤跟着也灌进了肚子。
抽烟的人嘴上不能闲着,姑父又在口袋里摸索着,夏艳说,姑父,你摸啥呢,是不是又在摸烟。
二姑给老伴使着眼色,说,夏艳也是为你好,你要是觉得嘴里没着没落,我给你拿把瓜子,你磕着。
姑父是乐观人,咧嘴一笑,说,大男人家嗑瓜子,那不成了娘们。
夏艳心里搁不住事,直入主题,说,姑父,我专门来找你的。姑父看一眼夏艳,没有说话,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夏艳继续说,店里新开了摩托车修理业务,根生没办营业执照,万一工商局来检查,就会罚款,听说罚得还挺重。我说话他根本就不听,我l想让你帮着劝根生赶紧去办照。
还真让他猜对了,姑父在心里叫苦不迭。根生现在不把他当回事,夏艳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二姑也没看出来点啥,丈夫不去根生店里帮忙,她以为不需要了,姑父回家也没跟老婆说根生对他的态度,男人家要是跟女人说这个,自己也不成了娘们了吗?
二姑关心地问,夏艳,店里摩托车修理生意好不好?忙得过来吗?
姑父赶紧的给老婆使眼色,让她别问了。他怕老婆子又让他去给根生帮忙,那样就尴尬了。二姑却会错了意,以为夏艳嘴上说让姑夫劝根生领照,实际是委婉的让姑父帮忙找熟人,丈夫不好拒绝,让她出面呢。于是就帮着丈夫解脱说,你姑父是平头百姓,哪里认识工商局的人。
这哪跟哪呀,夏艳跟姑父都给逗笑了。姑父不好直接拒绝,就应付夏艳说,我知道了,这几天抽空去你店里一趟。
夏艳却不依,说,姑父下午没事,跟我一起去店里吧。
姑父笑着说,真巧了,姑父下午答应了朋友一件事,不能跟你一起去了。
送走夏艳,二姑问老伴,没听你说下午有事呀。
姑父不想在老伴跟前说根生的是非,因而说,夏艳说风就是雨,我跟她一起回去,等于家丑外扬了,根生肯定不高兴,还不找茬子收拾她。
二姑心直口快,说,这根生是精得很,夏艳哪是他的对手,说句不好听的,根生把她卖了,她还会替根生数钱呢。
姑父说,两口子之间不能这样说,只能说一物降一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像咱家,你就降着我。
等了几天,姑父并没来店里,夏艳准备再去一趟姑父家,还没等她去,店里就出事了。工商局没来检查,市汽车维修管理处巡查到他家,根生拿不出维修许可证,而且连摩托车维修营业执照都没有。事情就大了,等于是无照经营。根生之前不知道要办维修许可证,他甚至都没听说过维修证这回事。面对穿着蓝制服的执法人员,根生脸都吓白了,他一个劲的给执法人员说好话,执法人员全板着脸,拿出封条说要封店门,让他到汽车维修管理处学习。
夏艳一看急了,说,不能封门呀,我们吃住都在店里,封了门,就要流落街头了。
看热闹的也帮着夏艳说情,烟酒店老板娘教夏艳,让她拉着执法人员上阁楼看看,看她说的是不是实情。
夏艳一出面,根生就不吭声了。这种场合女人就应该冲在前面,最好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夏艳没读懂根生的用意,只是高声跟执法人员讲道理。执法人员并不跟她对话,公事公办,把他们修理摩托车的工具和配件拉走了,临走把根生也拉去学习了。
根生在路上想不明白一件事,执法车身上喷着汽车维修管理处,可是,他修的是摩托车,并不是汽车,为什么要到汽车维修管理处办摩托车维修许可证呢。
他忽然就笑了,心想这些人肯定搞错了,他有必要提醒一下。根生对坐在旁边的小伙子说,师傅,我是修摩托车的,不是修汽车的,不归你们管吧。
小伙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细白牙,没说话。根生认为他理亏,所以才不说话。
根生觉得自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只好看着窗外,这时候迎面骑过来一辆摩托车,缺了一只后视镜,他忘记了自己在去往学习班的车上,就要对着那人喊话,没有后视镜可不成!他刚张开嘴,那人就飞驰而过了。他懊恼的一砸大腿,坐在旁边的小伙子警惕地看向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低下了头。
根生走后,烟酒店老板娘给夏艳出主意,让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娘家住几天,反正根生学习回来,还要到工商局申请营业执照,然后才能去汽车维修管理处申请维修许可证,没有一个星期时间别想办下来。夏艳问,嫂子,你咋啥都懂?
我哪懂这些,是你大哥说的,他也是听刚才看热闹的人说的。
夏艳也有几个月没回娘家了,心想这倒是个机会。她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抱着李涵坐车回李家庄去了。
根生晚上回到店里,看见门锁着,不知道夏艳去哪里了,开了门进去,灯黑着,冰锅冷灶,夏艳显然走了很久了。
根生一肚子的火,胡乱吃了点干馍,喝了点水,爬上阁楼。在汽车维修管理处学习,比他干活都累,他只有小学文化水平,那些条例呀,制度呀,听得他脑瓜子疼。
学习期是三天,最后一天还要考试,而且要写思想汇报,老天爷,想想都头大。根生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一亮,根生爬起来,没有夏艳在旁边,早饭也没人做,茅坑也不想蹲了,一气之下饿着肚子去继续学习。
夏艳在娘家住了两天,就住不下去了,摩托车修不成了,自行车修理生意还在,她这一走,损失可不小。第三天吃罢早饭夏艳就回城了。
到了西安,店门关着,夏艳不知道根生是什么情况,到隔壁烟酒店打听,老板娘说晚上看见门缝里有光亮,想必根生晚上是在店里。夏艳放了心。她刚开了店门,就有顾客来修自行车。放下行李,顾不得歇息,就开始忙活了。
吃过午饭不久,根生回来了,看见夏艳背着儿子修自行车,对夏艳不辞而别的怨气消了许多。打发走顾客,夏艳看一眼根生,如果根生打她,她准备忍着,根生哪经过这么大的事情,要发泄就由着他发泄,她皮实,能受得了。
根生并没发泄,而是进了屋,夏艳不知道什么情况,跟了进去,根生也不理她,而是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夏艳,我的身份证放在哪里了?根生翻了半天,毫无头绪,就问夏艳。
夏艳没说话,拉开抽屉,在一本书里拿出身份证交给他。
夏艳,店里的公章和我的私章放在哪里了?根生得寸进尺又问。
夏艳又拉开另只抽屉,拿出用塑料袋装着的两枚章子交给他。
根生拿着身份证和章子,走了。
没多长时间,根生回来了,拿着一沓子表格,朝夏艳招手,夏艳放下手里正干的活,走过去。
这些表格你填了,我去干活。根生温和地说。
夏艳瞟一眼根生,看一眼表格。洗了手,跟根生换了工。
夏艳坐在桌子前,摊开表格,数了数,是三张表格,每张一式两份。最上面一张是申请表,几个空格,只有一个空格写着字,夏艳凑近了才看清,是韩根生几个字。夏艳扑哧笑了,小学毕业的韩根生,填个表格都吃力。夏艳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她是高中毕业,在这点上比根生强。夏艳依次把表格内容看了,就像答试卷,把会的填上,不会的空着,然后跑过去问根生。
根生,咱们店里注册资金是多少?夏艳问。没等根生回答,她接着问,咱们店里营业面积是多少?问的根生一头雾水,就发脾气起来,吼道,我哪知道,你爱咋写咋写。
夏艳吃了钉子,只好回到屋里闭门造车。夏艳的字跟她的人一点都不像,一笔一画,规规矩矩,小而秀气。夏艳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所有空格都填满了字,她上学那会,遇到考试,老师就会教他们凡是空格都填满,填上了就有希望得分,也许蒙对了呢。
根生忙完顾客,走进来。夏艳拿着表格让他看,根生懒得看,只是说,这次好好起个店名。夏艳附和说,你说得对,店名很重要,起好了就会生意红火。夏艳又试探着说,起名字我爸是行家,咱们晚上回去一次,让我爸起。根生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谁会起名字,就同意了。于是他们早早收拾了店门,骑摩托车回李家庄。
路上,夏艳提议买点礼品,说她前两天回去因为带着娃,腾不出手来拿东西,所以就空手回去了。根生没说话,夏艳以为根生不想花钱,她心有不爽。赌气想自己去买,根生不停车,她也不敢跳车。根生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夏艳的表情,他故意不表态,而是加大马力,把摩托车直接开到一家大型商场门口,熄了火。这才对夏艳说,把娃给我,你进去看着买,我在外头等你。夏艳假装生气,把李涵朝根生怀里一塞,拧着浑圆的屁股,进了商场。夏艳按照自己的想法,买了一大堆东西,怀里抱着,肩上背着,累得脸蛋红扑扑的走到门口,朝地下一放。根生在送礼上一向大方,夏艳花钱他也不计较。根生把李涵交给夏艳,把礼品摞在行李架上,用绳子固定好,骑上车回家。
回到李家庄,天刚擦黑,夏艳爸看见夏艳,愣了一下,说,你早上才走的,咋又回来啦?夏艳说,我们开了摩托车修理铺,让你给起个店名。承蒙女婿瞧得起自己,夏艳爸二话不说,戴起老花镜,拿着夏艳用过的一本没有封皮,卷了角的字典,查询起来。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
秋艳放学回来,一进门看见根生,把鼻孔朝天翻了个白眼,她一向瞧不起根生,尤其不喜欢根生的河南口音。根生心情好,难得的跟小姨子开着玩笑,大学生回来啦?秋艳杏眼圆睁,狠狠地在地上碎了一口,走开了。秋艳连续两年落榜,今年又在复读,根生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说起来根生也是冤枉,他没上几天学,对学校的事压根搞不懂,他认为叫谁大学生,就是对谁最大的恭维。他正尴尬着,冬艳也放学了,这回他没敢说话,怕再惹这位小姨子不高兴。
冬艳大咧咧地说,韩老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根生听不懂,没敢吱声。冬艳扭头看见她爸认真的样子,就知道她爸又要起名字了。
夏艳,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冬艳转身问她姐,她们家姐妹互相都是叫名字。夏艳说,我们要开摩托车修理铺了,让咱爸给起个店名。
冬艳眼睛骨碌碌一转,说,我有个好名字,保准你们满意。夏艳爸笑了,说,说出来我听听。冬艳说,就叫秦豫摩托车服务部。根生还在琢磨,夏艳说,这个名字好,有水平。夏艳爸也说,陕西河南都有了,服务部要比修理铺文明,根生,你说行不行?
夏艳知道根生没明白秦豫是怎么回事,就替他解释,秦是陕西的简称,豫是河南的简称。陕西河南是一家。根生这才明白过来,仔细一想,他开的摩托车修理铺还真是这么回事,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