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词·那年烟雨许归期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口。吴山点点愁。

    正是月明时候，人独倚楼。

    春江永夜，是否还雨意朦胧？你乘着的，那一叶扁舟，是否已越过汴泗水，流到了瓜洲，杨柳依依的古渡口？

    君可知“一别经年”否？一别，山容共水态，点点皆是愁……

    其实，我并不是，这词间女子，亦非烟波客。当读到，“恨到归时方始休”，才略懂：原来恁年，等桃花一开，那人便会走。徒余你，伫立在边城，层层烟雨中，久久凝眸，凝眸。

    他深知你心在留，故始终没有回头……

    周风萍渡，汉月楼船。唐云客驿，宋雨回廊。

    掩卷，收箫。倚栏，寻望。

    古时的江南，似早在春风深巷、香旆小桥的一瞥惊鸿中悄然栖隐。那丝丝吹向桃花细水，潺潺飘尽的六朝烟雨，又何曾犹记前世：傅粉风流，广陵止息，兰亭题序，苏小同心？

    古典，温婉。素淡，无言。

    谁为山水移情，不为斗米折腰，一心南山修篱；谁曾怅然落墨，空叹日暮途远，不知人间何世；谁又三生倾注，直到月落霜满，依旧愁卧不眠？

    江南，是故事里早早老旧去的江南。一页青史，几笔阑珊。

    古街，老巷，青石板。黑白相间，水墨素染。

    且看，瘦西湖面，烟雨泛碧，月色行帆，杨柳如诗痴忆着江南。二十四桥，箫声一片。燕子楼上，盈泪的盼盼仍在桃花屏点。

    红香小径，无言丝管。荼蘼开时，花事近晚。

    谁的心念错落成笺？相思，于竹枝词中落拓作，一生，欠过你的那个眸眼。“一抹烟林屏样展，轻花岸、柳无边”。苏水，吴山，摇橹船。有关唐宋的气息，一次又一次，在莺脰湖畔还原。双莺亭子，双飞燕，夕阳下应景了缠绵。

    你可还记得，曾几何时：崔家的公子，在城郊庄南，桃花人面，婉约了初见。唐府的小姐，曾怕人寻问，咽泪妆欢，又游了沈园……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

    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原谅我，不谙风情，读不懂莺花的心事。如我，不知你。

    烟水迷离的江南，到处可见古典，温婉，美丽，愁怨。湖州渡口，滴翠的柳意弥岸，某抱琵琶的乐籍女子，终其一生，苦等着樊川。似白雪，等不到春风，一剪。

    故城，昔景。青石墙壁，苔附藤攀的长巷里，旧时梅妆，仍西厢待月，珠箔半卷。

    苏绣坊，海棠院。谁家红颜，一曲玉笙，吹寄南楼雁：“妾弄青梅倚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那一世，江南，若从未流年初见，又何来，寻忆到此生……

    所以若注定，就让它发生。哪怕只一次，也可称唯一。

    倘设在一水江南，寻得心念的小桥流水，杨柳人家。自当春水潺时溪风行墨，子规啼处小令瘗花。借明月试篙，为烟雨结痴。数笺梦伊诗，都等相遇时。

    那时，菱讴中微酣的江乡古城，温润清丽、古朴隽永的气质还没走失。太白说：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或许，在你我心上，一直牵系着旧时的西塘别意，南浔词曲。可一拨开唐宋的珠帘，再望眼杏花春雨——

    何止山中明月，江上清风。连女墙、白堤、长亭、竹栈，不还是年少时，路过你，小荷出水的尖尖模样么？！

    如此你该不会，又笑我痴了吧。

    你可也，倏忆起湖心亭那日，舟子喃喃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提起古意江南，又岂可不言痴呢：尾生抱柱，苏小相思，非烟寄情，纳兰饮水……公子女儿俱心痴，心痴犹有风月知。

    江南，温柔之地，情痴之所，似水之人。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脱俗，清爽。故湘云醉卧，宝钗扑蝶，晴雯撕扇，黛玉葬花，皆因痴字。

    江南，不知还，痴意着多少秋水望穿，执迷过多少柔肠寸断？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正如我当年，许你的浮生流转，白首清欢。归居田园，酌忆南山……

    烟雨入江南，相思何曾换？回首蓦经年，不如见时欢。

    在江南。我深知，若喜欢一个人，到一定程度，便不会去在乎山枯水尽，流长蜚短。正如远方的远，只属于草原，与我们无关。

    往后，桃花开几度，流水去哪方，白雪落何时，都无须多管。任候鸟归迟，让相逢恨晚。

    所以，我只准你一生以素恬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我亦会将眷眷情深，寄给当初，邮往江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你若谂我心，哪怕只一分，一秒，然后又忘记。甚至，永不想起。

    没关系，我已经，最幸运……

    2017.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