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董文海走在路上,头一直低着,只看着脚前面一尺左右的地方,紧皱着的眉头凝结成一个疙瘩,时不时的收紧、放松的变化一下。
六十分钟前,他在部门开会讨论年终奖金分配的事情,会上他很深明大义,摆出了一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态度,得到了全会最强烈的掌声呼应,他同意部门总监提出的民主投票来分配年度奖金。他挥手向所有鼓掌的同事们表示了自己的风度,当时董文海的心里有点小热,那是一种他特别喜欢的感觉,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同。
雪花儿又开始飘啦,早上他没有开车,不是因为下雪地滑,而是他想省点油。近几个月,过新年,过大年,闹元宵,喜庆的节日一个接一个,花钱的地方自然就不少,更何况,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给已经80来岁,还生活在农村的爸妈做了两套新衣裳,还给二自己的二姨、二姨夫,三姨、三姨夫各买了两瓶茅台,这是去年春节就答应了两家老人的,兑现是必须的。
董文海看着落下的雪花儿,有一片停在了自己的睫毛上,但是,已经被冻的快要没有知觉的眼皮是感觉不到这雪花儿的冰凉的。他的脑子里正在想自己现在特别想喝点酒,如果能是过年的时候买了两箱,却一口也没喝上的茅台就好啦。这酒,是春节送出的礼物里,单件最高价的东西,现在一想起那个包装的样子,这心里还会有点小痛。
虽然给两位姨家里送了四瓶,可过年送的最多的,是在老丈人和小舅子那边。因为小舅子有三个,每个又有两个孩子,三个小舅子家两瓶茅台,外加老丈人家里两瓶,这两箱12瓶酒,就没轮上给自己留一瓶,最后,在爸妈那儿,喝的是村里打的散酒,回娘家喝的是小舅子带过来的,那种每年过年都喝的烧酒。六个外甥一人一千的压岁钱,岳母的一个治疗腰间盘的腰枕。
茅台是同事刘长福那儿进的,比市面上的要便宜几十元,因为他老婆是贵州人。腰枕,是同事李继业给推荐的,他家里的表舅开的厂,已经十年的历史啦,东西质量是真的不错,不过,销售价是全国统一的,也没得什么优惠,不过,还是挺划算的。
其实,董文海还还买了同事张窈婷的一套情侣内衣,这姑娘来了公司不到两年,只比自己儿子大一岁,特别上进,还自己在做微商,那套情侣内衣又保暖,又很时尚,图案也很有点小性感。想到这儿,董文海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窃笑。今年是本命年,不是他的,其实是张窈婷的,他已经45岁,明年才是本命年。但是,他买了一套红色的男士的内衣自己穿了。
虽然他对小张说过,女士的那套,是要送给自己媳妇的,但其实,现在还躺在他办公桌的柜子里。昨晚他在加班的时候,不小心在座位上睡着了之后,还有梦到过小张穿上那套内衣的样子。董文海心里很清楚,自己老婆是不会让他花600块买这样一套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当过年礼物的,要是知道了,他还会被骂死。
董文海的脑子里,同事们都很喜欢自己,因为他总是很大气,很仗义,同事有事要求他的时候,从没说过个不字。这次的奖金分配,本来是按照工龄和级别来的,公司又补充了一个文件,说部门可以按照自己内部的协定,自由来分配已经发到部门的总数。年以,当吴秋月在刚才的会议上提出,大家可以每人相同的基数上进行不计名的投票,每票0.1分,得票多的,就得奖金多。这个建议,董文海第一个就举手表示了同意,并且表示这样的方式很公平,也很符合现代的公司管理模式。
啪的一下,他被一个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雪球给打中了脖子,雪球居然有一半打进了很高的羽绒服领口儿,在毛衣立领儿和羽绒服领子之间,很快的感受到温暖的体温,有点融化了。他迅速的弯腰抖了下领口,把没化掉的雪掉落出来,然后抬头看到不远处已经在逃跑的几个小孩儿子,他笑了笑,说了声,这帮臭孩子,然后继续向前走。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从小在村里,爸妈就是村上的干部,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是来找他家评理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那些得点理就不饶人的乡亲们,总是吵到他不能好好的学习。还有一些事,是他这样的孩子们都有撞见的,但是,到了那些当事人嘴里,却完全的变了样儿。
董文海曾经无意间的见过好几次村东头的陈四平遛进寡妇李小倩家里,一呆就是大半天,可是没几天,陈四平居然抓着自己媳妇来到他爸面前,说她和村上的广播员小何搞不正当关系,小何经常骑自行车带着他媳妇去镇上,当时陈四平说激动不已,气急败坏。他还见过,那个把没事就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杨和平的老婆,哭天抢地的说自己被人在背后说她坏话,说她到处嚼舌根,要董村长给站出来评个理。每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看到自己的爹什么也不说,只是吊着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到最后,等来评理的人情绪好点儿的时候,就打个圆场,说上一顿事事要以大局为重,和气生财之类的话。
他爹的村长,当了好多任,这让董文海有一个判定,那就是,要想日子过的平稳,不争,是最好的选择。要想在人们心里很有地位,宽以待人,是最好的选择。和别人争个长短,不好,为自己的一己私利,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这样的人,太卑鄙。
他上大学,进了城后,他的理论被他用在了大学的生活里。他学习成绩虽然平平,但是,总是主持着各种公道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他在大学当了四年的班长。毕业之后,他留在了城里,虽然工作在一线,也只是个小单位,但是也算是成就了自己离开那个天天都是事非的小村子的梦想。
学校里,董文海的处事处是平和,稳重,老师都夸他很成熟。但是,也是奇怪,就是没什么女孩子喜欢自己。继续慢慢往家走的董文海,现在感觉到脖子后面刚被扔进来的雪球融化的凉气,凉凉的雪水顺着毛衣,开始往里渗透开来。这感觉,很像是在大学四年级时候,曾经感受过的背后冒凉气的那个瞬间,这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用体温慢慢的去焐热。
那年,同学里有个富二代罗长根,家里开个汽车4S店,钱自然是不会少的,全班也就他有一部手机。罗长根的朋友很多,但是,在董文海看来,就是些酒肉朋友,无非去冲着跟罗长根一起,可以没事就吃吃喝喝,喝歌跳舞的。班上的女生,有三个都和他发展过关系,但是,都不长久,另外还总是有其它低年级的女生的绯闻也经常被同宿舍的人传的神乎其神的。
这一天,罗长根却找到了董文海,说自己在班上,被班花闫素青骚扰,没办法学习,希望班长可以出面帮着调停一下。董文海记得,自己从一年级就开始暗地里对闫素青很有好感,但是,人家是省城的,她爸是公安局的局长,妈妈是经商的,具体做什么不知道,但是,一定是很有钱就对了。
那天,素青被董文海约到了学校门口的一家烤肉店,虽然是第一次单独约她,可是她却答应的异常的痛快。这次,本来是计划要谈一下她和罗长根的事儿,一是要解除一下罗长根嘴里说的骚扰的事的疑惑,二是想劝解一下素青,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长的漂亮,学习又好,家里背景也不错,不需要和罗长根去纠缠。可是,素青一进来,点上炎开始烤肉的瞬间,就开始落眼泪,开始以为是烟呛的,可是后来,董文海开始有点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