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全
一生之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
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
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
by
安迪·安德鲁斯
《上得天堂，下得地狱》
6.2° N, 10.46° W
Oct.23, 2005
01初识利比里亚
2003年底，我与热恋两个月的男友结婚，2005年他研究生毕业去了外交部，直接被分配到西非利比里亚常驻。那时我25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到底要跟随他去还是留，心里很矛盾。
非洲大陆，给我的印象是原始森林和动物世界，还有三毛笔下的撒哈拉。当时我只知道北非有个利比亚，对一字之差的利比里亚知之甚少，查了地图才知道，它北接几内亚，西北有塞拉利昂，东邻科特迪瓦，西南濒大西洋。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于是决定和他一起远赴非洲。
十多年前外交人员只能带两件行李，我们给那边的同事打电话询问需要带什么，只记得嘱咐说带牙膏、被子和锅。我还带了两大袋洗衣粉，最后因为超重留在了巴黎招待所。出发前打了防黄热病疫苗针，但其实利比里亚最厉害的是疟疾和艾滋。正所谓无知者无畏，那时的我们很年轻还没有孩子，父母身体尚可，内心充满躁动与新奇，于是带着爸妈的嘱托，揣着十个烧饼就踏上了远去的征途。
还记得转机第一站在浪漫的巴黎，可惜是夜里11点被接到了招待所，凌晨六点又被送去机场继续前行，埃菲尔铁塔、香榭丽舍或许都曾在夜幕下的车窗里闪现过，至今仍是我心中的梦幻之地。
第二天经停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再到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飞机打开舱门那一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们推着行李，走向空旷之地的两排小平房，那是机场安检处。到的乘客很少，手续很快就办完了，接我们的是高大帅气的刘同学。异国他乡见到同伴的感觉是非常亲切的，只是一路上都是断壁残垣和随处可见的枪眼，一个个破铁皮房在阳光下明晃晃的。车子颠簸很厉害，没有水泥路，大雨过后好多大坑，像是在船上游走。
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利比里亚的情况。利比里亚（The Republic of Liberia），意思是自由之国，它是非洲最早独立的国家，也是西部非洲曾经最富裕的国家。建立之初是为了安置美国的自由黑人，是非洲大陆唯一没有被殖民过的国家。但从1989年到2003年经历14年内战，持续多年的战乱造成20多万人丧生、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妇女遭到强奸，男人被残忍杀害，童子军的暴行更是令人发指。2003年9月，联合国向利比里亚派遣维和部队，中国军队从2003年12月开始派出工兵、运输和医疗分队参加联利团维和行动。2003年10月，中国与利恢复大使级外交关系，派出第一批外交人员，后来陆续派去援建项目组和医疗队。它是联合国公布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2006年1月，“铁娘子”瑟利夫在大选中击败前世界足球先生维阿（现在的利总统），成为非洲首位民选女总统。
02平日生活
利比里亚属于热带季风气候，半年雨季半年旱，一般12月至次年4月为旱季，2月和3月气温最高，室外温度近40度。5月至11月为雨季，首都蒙罗维亚年降雨量达5000多毫米。我们去时临近10月底，雨季即将过去。
那时使馆办公区和宿舍都是临时租的，我们习惯称宿舍住所为一号院和二号院，一号院是大使官邸和经商处，与总统官邸仅一墙之隔；二号院是一栋二层小楼，离馆很近，我住在一层一个大房间里，开启了四年的非洲生活。
除了工勤师傅是带夫人来的，馆领导和年轻干部多是一个人常驻。全馆十来个人，吃饭凑一大桌就坐下了。司机兼着招待，电工兼着理发，厨师不仅要做集体伙还要负责宴请，各处室的工作人员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忙碌到深夜。
林大使是当时我国最年轻的大使之一，有激情有干劲儿，对工作要求非常严格，对馆员生活也很关心。考虑到当地条件，馆内工作人员又多是“单身汉”，馆领导决定为大家提供中午和晚上两顿工作餐。于是我们几个家属担任起帮厨的工作，协助厨师买菜做饭。遇到厨师忙宴请的日子，家属就轮流做工作餐，一荤一素一汤。我那时并不怎么会做饭，经常是切了十几颗大头菜，都快要到饭点儿了，还没来得及做汤。大家对我很包容，吃饭也不挑剔，工勤师傅和家属大姐见我做集体伙时还经常会来帮忙，久而久之我也慢慢锻炼了厨艺，刷盘子刷碗、摘菜挑虾线、包包子烙饼都不在话下。
有重大活动时馆里全体上阵，团结一心，虽然物资很匮乏，但是好像什么都难不倒我们，后来李外长访问利比里亚时来馆看望大家，称赞我们的队伍“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
那时我经常跟着厨师和家属去市场买菜，街上脏乱不堪，不过也挺有趣。当地黑人都具有天生的顶头功夫，一个大盆里面装满了东西就顶在头上，双手空空，走路轻盈，最赞的是见过一个顶大方桌的，感觉两人抬着都费劲。
市场的小贩喜欢把东西论堆儿卖，比如土豆三五个一堆儿，大小好坏搭配在一起。常去熟悉了，买两三堆他们就会多送一个，感觉蛮好。那时刚结束战乱不久，经济凋敝，满目疮痍，很多东西短缺，2005年首都只有一两家像样的超市，店员见到我们来总是很高兴，管我们叫大boss。后来经济情况慢慢好转，超市里的东西也越来越丰富，居然见到了从欧洲进口的大白菜。物以稀为贵，一颗白菜卖十几美金，回家真是要好好计划来吃，隔两天炒上一顿，或是包顿饺子解馋。
平日里吃的菜就那么几种，土豆和大头菜是常年必备，当地人常吃木薯叶和木薯，我尝试过几次实在难以下咽。岁数大点儿的馆员在院子里种韭菜，我们年轻的就每天看韭菜有没有长高，到了收韭菜的日子就像过年一样，几家人凑一起你擀皮儿我揣馅儿，每人吃上一盘饺子感觉赛神仙。那时有好吃的大家都会分享，如果有人回国休假了带回来满箱子也都是吃的。至今还能回想起在小朱家吃的手擀面、老杨嫂的饺子、老孙家的馅饼、武老师家的糖醋鱼和苟参做的烙饼。食物除了解决温饱所需，还承载着人们淳朴善良的情感，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拿出好吃的与人分享，那种味道和情谊让人永生难忘。
03对抗疾病
利比里亚最常见的疾病是疟疾和艾滋，号称当地两大杀手。
疟疾通过蚊虫传播，虽然馆里给我们配了蚊帐，但是白天却逃不过，在室外稍作停留就被叮一个大包。并不是被蚊子叮了都会得疟疾，但是一旦发烧就要引起重视。得了疟疾又俗称“打摆子”，高烧忽冷忽热浑身疼，对肝功损伤很大。我们馆里几乎人人都打过摆子，身边常备青蒿素和奎宁。当地缺少药品，尤其是穷人得了病就只能听天由命，虽然包括我国在内的各国医疗队经常为当地义诊并援助药品，但对老百姓来说杯水车薪，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很多人得了脑疟，第一天发烧，第二天就死了。记得有一次在楼道里听见打扫卫生的雇员Doris突然哇哇大哭，赶忙上前问怎么回事，她说她哥哥得了疟疾死了，特别突然。还有一个我们援建项目组的专家，也是得了脑疟很快就走了。他还有一年就退休，为了给儿子留学攒学费，选择到艰苦地区工作。大家提起他都很难过惋惜，说实在的，这种有病有战乱的地区，年老抵抗力差的、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顶梁柱的不要来。不过说归说，工作就是任务，到了地方也就随遇而安，习以为常了。
利比里亚气候湿热高温又常下雨，简直就是苍蝇蚊子蟑螂老鼠的天堂。
有一次我路过当地聚居区，有黑人用棕榈油在炸小鱼，闻着很香，但是看起来黑乎乎的，如果在国内肯定不会去尝试。周围盘旋着一群苍蝇，嗡嗡地叫个不停。我心血来潮，花了一个刀买来一条吃，突然这群苍蝇像部队一样迅速向我袭来，感觉脸都被苍蝇撞到了。
热带地区蟑螂更是随处可见，人说千万不要拿脚踩，因为它的肚子里还有成千上万。我在院子里遛弯时感觉蟑螂也在四处活动，忙忙碌碌。成年的蟑螂大概有八九厘米长，以前在国内见到的小蟑螂简直就是重孙子辈的。厨房里白天还好，晚上有一次去取东西，一开灯吓我一身冷汗，密密麻麻的大蟑螂带着小蟑螂排着队行进。
利比里亚有一种毒蚂蚁，个头很小，但是咬人很疼。稍不留神，就会爬到身上，被咬过的地方迅速红起一片，奇痒无比。我那时两腿被咬后钻心得痒，忍不住挠破用疼痛减轻痒的感觉，换了各种药膏都治不好，苦恼和疼痛伴随了很多年。
条件既是这样，我们就只有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去对抗疾病。每天下午5点半到7点，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是全体馆员锻炼时间，打兵乓球的、跳绳踢毽子的、跑步的。7点开饭，饭后再加班。那时我的乒乓球水平简直是初级小白，我的师父一拍一拍教我，每天陪我练习，到最后练就了右手横板抽球死角必杀技。
羽毛球是馆里最热闹的运动，两人一组双打，计分轮流上阵。那时没有室内场地，只能在旱季户外打，但是经常多风，球的轨迹明明是该落在某个点上，一阵风吹过忽前忽后难以捉摸，打的人是来回跑动满头大汗，看的人觉得有趣笑得前仰后合。
2008年底新馆完工，我有幸住上新房子，虽然只有三个月，诺大的院子、整齐的宿舍楼、以及亮堂的室内大厅都令人无比振奋，只是当年为建新馆奔忙的林大使、邬主任以及我们那批在老馆一起战斗过的同事们都相继任期结束没有机会搬到新馆了。而我能回忆起来的快乐时光，也是那几年在老馆舍大家一起同甘共苦的日子。
04并肩战友
一个地方无论好坏，能留住回忆的永远都是在一起的人。
我去的2005年底，正是新老馆员陆续交替的时期，这张照片是我翻出来的最早合影。
那是在2006年1月中旬，李外长作为特使抵达蒙罗维亚，在访问期间他来看望馆员，带来了很多新鲜的蔬菜，大家高兴极了，等待着和李外长合影留念。
一排中间的是林大使，右边捂着嘴乐的是经商处张参，他后来又转战南苏丹，经历了战火纷飞。左边张嘴大笑的是苟参，他对非洲饱含深情，和爱人长期奋斗在第一线，也是他教会了我烙分层大饼。还有主任夫妇，对我们生活上给予了很多关心和帮助。二排左一是小陈，如今已经是两个娃娃的爹，工作踏实勤奋，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跟谁着急红过脸，为人很谦和。还有我的校友、师兄老杨哥，又是我山西老乡，见面就很亲切。热情又热心的司机老许，他夫人穆姐教会我烫衣服......
后来到任的周大使以及孙姐、老赵、老金和老段、我师父老冯和小姚、小朱虽然不在照片上，但都深深在我记忆里，多少年后再聚就像一家人。
05我的收获
离开利比里亚已将近十年，非洲的那段日子越来越远，当年一起的同伴们回国之后又相继去了其他国家，难得一见。
我还记得利比里亚的海边，大西洋总是波澜壮阔。那里曾经是富饶之地，森林面积很大，矿产丰富。然而十多年的内战，给这个国家经济带来重创，给人民带来无尽的伤痛。可见和平、稳定对一个国家的发展是多么重要啊。
非洲虽然落后穷苦，但是当地人生活简单又快乐，他们天生就是运动健将和舞蹈家。只要有块儿空地，就能看见一群光着脚丫的孩子们奔跑踢足球。只要有音乐，黑人都会伴着节奏聚在一起又唱又跳。这也让我认识到快乐是用金钱买不来的。
回国后的我工作、生娃儿，后来又随任去了旧金山。回想起25岁-29岁人生最好年华时，我在非洲。有时我觉得我在那里呆傻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能接触这么多新鲜事物，懂这么多，脑子那么快。有时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先苦后甜，才懂得珍惜。
最幸运的是，身边的人总是积极向上给予我力量。作为随任家属，我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爱人生活，保持自己身体健康不给组织添麻烦，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为馆里分忧解难。可是作为战斗在第一线的外交人员以及维和部队的官兵、项目组和医疗队的专家来说，每天的工作艰巨又有危险性，所承受的压力就可想而知。利比里亚今天的稳定与发展，离不开他们的付出与奉献。
那些年我记忆里的快乐，是偷吃了老孙埋在面条里的一个荷包蛋，是老赵送我一只他自己用木板做的乒乓球拍，是中秋节分到的一块从没觉得那么好吃的月饼，是我在海边被海浪卷走了拖鞋后又失而复得，是我开车带着家属大姐们去市场满载而归，是我打摆子烧得头晕目眩时同伴们的关心，是领导看望我们带来的新鲜蔬菜，是掐着时间打电话给爸妈报的一声平安，更是过年时和大家一起为祖国送上的祝福......
我的收获，就是这些记忆都在我的内心深处，让我成长，让我坚强，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遇到再大的风雨，都能不畏前行，都能简单如初。
